第2頁 文 / 宋清清
王以芩不想哭,但眼淚卻大顆大顆地落下。
她曾經以為可以相濡以沫度過一生的男人,竟然和別的男人在她精心挑選的床上翻滾,作嘔的感覺再次湧了上來,王以芩抓著包包衝向化妝室,這一夜,她不停地吐,劉得志怎麼可以選擇在他們的新房做那種事?
王以芩在火車的化妝室裡又哭又吐,直到有人不耐煩地敲化妝室的門。
她用涼水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點,步履不穩地出了化妝室,沒走兩步和迎面衝過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她想道歉,但是張開嘴發不出聲音。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耳朵裡灌滿了男人憤怒的咆哮聲,她呆呆地被男人推了一把撞到車座,並跌坐在車座上,愣愣的、呆呆的,所有的知覺似乎都離她很遠,她聽不清聲音,看不清物體,連反應都是遲鈍的。
王以芩握緊了拳頭,她不能這個樣子,她不能讓院長看到她這個樣子,院長說她是糖果屋最乖、最聽話、最聰明的孩子,她不能讓王院長擔心。
抓住賣飲料、零食的火車工作人員,王以芩拿了一瓶水旋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她的身體漸漸恢復知覺,工作人員用腳底打著拍子不耐煩地提醒她,「小姐,請付錢。」
「不好意思。」王以芩在包包裡怎麼都摸不到錢包,她慌張地將包包裡所有的東西都倒在小桌上,她眼睛看不清,不得不俯身貼近去看,但是翻來翻去,除了出差時帶的貼身用品,沒有錢包。
「小姐,錢!」工作人員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早上火車上就這幾個乘客,生意不好,心情也跟著很糟,又遇到一個喝了水想賴賬的人,換作是脾氣不好的工作人員早就爆發了。
「對不起,我的錢包丟了……」雖然眼睛看不清楚,但王以芩知道工作人員的表情會多麼不耐煩和鄙視,她連聲向工作人員道歉。
「錢包丟了……哼!」工作人員用鼻孔出氣,篤定王以芩想賴賬,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幾塊錢的水錢也想賴。
「對不起,我的錢包真的丟了,我明天送來行不行?」又尷尬又窘迫,王以芩又想哭了。
「小姐,錢。」高大健壯的男人將鈔票遞到工作人員眼前,用下巴指了指王以岑,「不用找了。」
「哼。」工作人員憋了一肚子責怪的話沒能發揮,悻悻地接過鈔票推著車子離開了。
「謝謝你,先生。」王以芩模模糊糊地看到男人高大健壯的輪廓,忍不住抱著包包往角落裡縮了縮,男人模糊的身影太有壓迫感了,模糊的視野讓她非常沒安全感。
「錢包。」男人簡潔地吐出兩個字,將黑色的羊皮錢包放在王以芩面前,轉身坐到過道另一側的座位上。
「我的錢包!」王以芩抱著錢包驚呼,她翻開錢包查看,現金、信用卡、證件都在,王以芩想向男人道謝,但是她看不清他,他散發出的疏離氣息又太明顯,王以芩拿著錢包張了幾次嘴,最後挫敗地放棄了,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進包裡,抱著包包呆呆地坐著,維持著同一個坐姿,直到下火車。
望著腳步緩慢、有些蹣跚的王以芩,封蕭野也放慢了腳步。
他和她都是從台北站上車的,剪票時他注意到她。
她先撞到了他,顫音說了聲「抱歉」後繼續往前走,不到三秒鐘又撞到了車站的柱子,接著差點撞倒一個小孩……一路上狀況不斷,她就那麼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往車站裡走。
封蕭野不是個熱心的人,他加快腳步往前走,準備超過這個隨時都在出狀況的女人,職業素養讓他眼睛的餘光發現她耳垂後的下弦月形狀胎記,封蕭野的腳步緩了下來,從側面悄悄觀察著她。
她看起來很憔悴,臉色慘白,頭髮散亂,眼睛紅腫,嘴唇乾裂,懷中抱著一個黑色的包包。
她一定沒有認出他,甚至沒有看到他,但他一路都跟著她,看她在車廂的角落裡抹眼淚,在化妝室外聽她壓抑的哭聲;看到相撞時那個男人偷走了她的錢包,他去幫她追錢包,回來時又看到她用一雙迷濛的淚眼向賣飲料的工作人員道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準備去哪裡?
封蕭野的腳步放慢,保持距離跟著王以芩。
出租車過了好幾輛,王以芩都被別人搶了先,她呆呆地站在路邊不知道該怎麼辦,眼前模模糊糊的,心裡也模模糊糊的。
封蕭野冷著臉大步走過去,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搶在一個戴眼鏡、學生模樣的男人前打開了車門,抓過王以芩示意她上車。
王以芩的頭暈暈的,眼前花花的,突如其來抓住她肩膀的力量嚇了她一跳,當她正準備抱著包包尖叫時,發覺男人只是幫她攔車,王以芩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她回頭想感謝高大的男人。
中午的太陽在封蕭野身後炸開,他的臉龐因為背著光而模糊不清,王以芩看不到他的臉,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又炙熱的氣息讓她暈眩,她眨眨眼想看清他的臉,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王以芩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封蕭野接住了王以芩的身體,將她塞進出租車,跟著上了車,「去最近的醫院。」
「病人的慢性胃炎發作,這是營養不良所造成的暈倒,以後必須注意飲食和作息,好好調養身體,不要年紀輕輕的就弄壞了身體。」年過半百的醫生交代完便離開了病房。
第章(2)
封蕭野守在病床邊,盯著王以芩的臉龐,他從沒想過,回到台灣見到的第一個故人竟然會是王以芩。
封蕭野從牛仔褲後口袋中掏出一個錢包,錢包裡護貝好的一吋小照片上,是一個眉眼清秀的小女孩,她就是王以芩,這張照片是她升國小時他帶她去拍的,取照片時他藏起了一張護貝好,一直帶在身上。
這些年來他走過很多地方,遇到過很多事,讓他最牽掛和懷念的就是王以芩。在他的印象中,她是個有著甜甜小酒窩的小女孩,孤兒院的男孩們都很喜歡她,她性格很好、很乖巧,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小甜心。
他會選擇回到台灣,一方面因為這裡是他曾經熟悉的地方,另一方面就是想回來看看糖果屋、看看王院長、看看王以芩,算算她今年應該二十七歲了,他以為會見到嫁了人、生了孩子,幸福甜蜜的王以芩,沒想到,竟然見到了如此落魄憔悴的她。
醫生說她的胃炎是長期作息、用餐不規律,壓力過大而造成的,她為什麼這麼不珍惜自己?她的悲傷又從何而來?她嫁人了嗎?有孩子了嗎?
一連串的疑惑和心疼,封蕭野的大掌撫上了王以芩的臉龐。
這些年他常常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被領養,生活又會怎樣?他一直是王以芩的「小野哥哥」,他會一直守護、照顧王以芩,在她長大後娶她。
他記得王以芩的十歲生日願望,就是長大了要嫁給他。
「小芩。」封蕭野啟唇吐出在夢中無數次念起的名字,眼眶濕濕的,心也跟著濕濕的。
王以芩在一片混沌中醒來,睜開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封蕭野的雙眸,她有點疑惑,這雙眸子看起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緊接著她感覺到堅硬、帶著硬繭子的手掌覆在她的臉龐上,他離她很近,近到近視四百度的她可以看到他滿臉的絡腮鬍。
「啊……」王以芩被嚇了一跳,掙扎著想逃脫封蕭野的控制,碰到了手背上插著的點滴針頭,針頭從她手背上滑落,輸送營養的液體迅速滲入被褥之中。
「小心!」封蕭野抓住王以芩的手腕,阻止她繼續動下去,另一隻手則按下了護士鈴。
「對不起……」王以芩看到了抓住她手腕那隻大手上的舊傷疤,圓圓地穿過掌心,一般的傷口不會留下那樣的疤痕,除非是……槍傷!王以芩被嚇到了,吶吶地道歉,她拚命蜷縮身體,想離封蕭野遠一點。
封蕭野發覺王以芩怕他,失落地鬆開王以芩的手臂後退了兩步。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她根本不認識他了。
很快地護士來了,幫王以芩重新扎上了點滴的針頭,王以芩偷覷了封蕭野一眼,模模糊糊看到他站在病房的角落裡,她連忙閉上眼睛裝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對她來說陌生的他。
儘管明白他幫了她,但是她還是無法不怕他啊!他太高、身體太強壯、散發出的氣息太駭人。
封蕭野從王以芩緊繃的身體和輕輕顫動的睫毛看出她在裝睡,他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病房去化妝室,無意間從化妝室的鏡子上看到臉部遍佈絡腮鬍的臉龐時,愣了一下。
他從踏入台灣的土地後已經十多天了,坐車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走,卻獨獨繞開了糖果屋,儘管很想看看小時候生長的地方和母親一樣的王院長,但一種近鄉情怯的情緒讓他不敢走進糖果屋,直到再次登上往台南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