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綠光
文世濤聞言,眼眶發熱著,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將她拽進懷裡,發現她的身子又更纖瘦了。
「你瘦了好多。」他喉頭像是被什麼梗著。
「你也是啊,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她捧著他的臉,發現他的面頰像被狠狠削過,就連膚色也慘白得嚇人。「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看不見?」
「我……」話到舌尖,他頓住不語。
他不想說,不能告訴她,那是因為他輸了賭約,要是她知道了,必定內疚不已,必定想要照顧他,可他身上的詛咒依舊,她要是待在他身邊,會落得什麼下場?
現在的他,還有什麼能力保護她?
她就算遇上山賊,還身受重傷,仍沒將詛咒放在心上,一心記著承諾……如今他知道這一切就足夠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啞聲問著。
文世濤沉默著,心裡清楚她不該再待下,否則下一回要的就是她的命了,可是她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邊……他真的希望她可以待下,陪在他的身邊,哪裡都不去,然而……
「說啊,到底是誰害你變成這樣的?」卜希臨心急問著。
「當然是你。」
房外傳來似笑非笑的嗓音,文世濤不禁收緊雙臂,卜希臨則回過頭去,瞧見來的是令她感覺陰冷的朔夜,還有伏旭,而後頭還有一男一女……
「大哥,你怎會變成這樣?難道你就是因為變成這樣,才連我也不肯見嗎?」文執秀飛步進房,驚詫的看著眼上蒙著布條的兄長,再看向他懷裡的卜希臨。「是你……害的?」
這些日子,她曾經回來幾次,但大哥怎麼也不願意見她,教她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我……」
「與她無關。」文世濤沉聲道。
「誰說的,還不是因為她沒有遵守承諾,才讓你輸了賭約,輸了眼睛。」朔夜低聲笑著。
「夠了!」文世濤低斥道。
卜希臨聽得一頭霧水,反倒是文執秀察覺是怎麼一回事。「大哥,你怎麼可以要朔夜起咒?我不是跟你說過,文家的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他身上確實是有詛咒,可惜卜希臨沒有依約在七天內回來,所以我挖走他的眼睛。」朔夜說得稀鬆平常,彷彿他拿走的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霎時,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就連伏旭也以眼神譴責著他。
「師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上一次明明就幫了執秀,為何這一回……」
「是你挖走七彩的眼睛?」伏旭的話被卜希臨冷聲打斷。她的眼裡噙著怒火,眨也不眨地瞪著朔夜。
「是。」
「可以還他嗎?」卜希臨從文世濤的懷裡站直,稍稍往後一步,拄著枴杖,走向朔夜。
「看你拿什麼換。」朔夜好整以暇地開出條件。
「希臨,不要!」文世濤想抓住她,可雙眼瞧不見,不知道她早已走開兩步之外。「你不要亂來。」
「好,我用我的眼睛來換。」她說得義無反顧。
朔夜微揚起眉。「不,依我看……用你的雙手吧。」
文世濤聞言,抿唇低喝著。「我不准你這麼做,你的手是用來雕刻的,你不能失去它們。」
卜希臨置若罔聞,雙眼鎖定朔夜。「只要用雙手就可以換回他的眼睛嗎?」
「失去雙手,你往後就不能再雕刻了。」朔夜好心提醒著。
「他身上的詛咒未解,他肯定會離開我,失去他,我一樣無法再雕任何東西,可只要他還在,失去手,我還有腳,就算沒有腳,我還有嘴巴可以咬著雕刀……」卜希臨把手伸進包袱裡,緊握著雕刀,看著他。「來吧,用我的雙手換回他的雙眼。」
聽了他們的對話,她不難猜出,這一切災厄分明是因她而起。既然七彩的眼睛是因為她才不見,那麼,她不計代價也要替他贖回。
朔夜揚起濃眉,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半晌,血紅的唇才吐出淡淡幾個字。「我不想做這交易了。」
「為什麼?」卜希臨臉色愀變。「你不是個咒術師嗎?是你自己說可以交換的,為什麼現在又說不做這個交易?!」
「難不成我沒有決定權嗎?」他哼笑著。
「沒有!」卜希臨水眸閃動火花。「我警告你,把世濤的眼睛還來,否則我……」
「喔?威脅我?」朔夜輕嘖了幾聲。「真教我害怕。」
「希臨,不要。」文世濤阻止著。
「你!」卜希臨緊握著雕刀,惱火地往他臉上擲去。
朔夜閃得極快,但雕刀卻劃過他面具上的繫繩,面具鬆脫,露出他的真實面容。
一旁的文執秀沒瞧清楚狀況,發出尖叫聲,教文世濤忘了自己看不見,情急之下,扯掉蒙眼的布條看去!
那是張俊魅而惑人的容顏,尤其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瞳眸,深邃得像能將魂魄攝入,而那似笑非笑的邪謔神情,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文世濤不禁脫口叫喚,「小叔叔!」
他話一出口,眾人莫不看向他。
「還記得我呀,世濤。」朔夜勾唇道。
文世濤直瞅著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我的眼睛……」他看著十指,再抬眼看去,瞧見了范姜魁、執秀、伏旭、小叔叔……「希臨……」
「七彩,你的眼睛看得見了?」她艱難地走向他,凝睇著那雙像是從沒被傷害過的瞳眸。
「心急的丫頭,我不做交易,那是因為已經沒有交易的必要了。」朔夜輕哼著,索性把面具整個拿掉,露出他左頰上,刺青般的黑色古老文字。
卜希臨和文世濤不解地看著他。
「我說過,只要她愛你,你身上的詛咒就可以化解。」他垂睫低笑著。「看來,她果真是愛你的。」
「小叔叔,你怎麼會知道我身上有詛咒,又怎麼會變成咒術師?」文世濤看著二十年前帶著范姜伶私奔而生死未卜的小叔叔,他看起來就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臉上沒有半點歲月留下的痕跡。
「我本來就是咒術師,天生擁有資質的咒術師。」他笑了笑。「而我,也是對你和執秀施咒的人,如今回來,不過是順道解開你們身上的束縛罷了。」
在文世濤尚未出世之前,文家人為了得到財富,所以要天生擁有異能的文予懿施咒,卻沒想到起咒換來的是文世濤的異瞳。
異瞳會帶來災禍,是天水城裡時有所聞的傳說……他們沒有想到,想得到財富,竟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責怪文予懿沒把話說清楚,對文世濤更是又懼又心疼。
隨著文世濤的逐漸成長,文家財富的累積速度非常可怕,讓文家人遺忘了異瞳的可怕,對他疼愛有加,但當家裡開始發生莫名災禍,甚至有人離奇死去之後,他們駭懼地將他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以為這麼做,可以避開災厄。
然而,災厄依舊不斷,適巧文家長媳有喜,於是他們再次要求文予懿起咒,用長媳肚裡的孩子換取文家的平安。
於是,在文執秀出生之後,文家的財富更加可觀,家人也頗順遂平安,然而就在文執秀遇見被關起來的文世濤時,命運之輪開始轉動,文執秀的病體顯現,而文世濤更是將災厄發揮到極致,文家最終只餘這對兄妹。
如今,文予懿,也就是朔夜歸來,只是為了一償夙願,然而為何經過二十年,他卻完全不見衰老,還有這二十年來他到底待在哪兒,范姜伶的下落又為何……這些至今依舊是謎。
「我沒想到他竟然是你叔叔。」坐在柳葉舟上卜希臨瞧著在舟旁泅游的文世濤道。
「我也沒想到。」文世濤浮出水面,映在溪面上的眼睛依舊是異色的瞳眸,但少了股冰冷,在面對卜希臨時,笑得柔情似水。
「我對他丟雕刀耶……」她把臉埋在弓起的雙膝之間,覺得自己真是太衝動了。
他笑道:「我相信小叔叔不會放在心上。」
「真的嗎?」
「當然。」
卜希臨看他又沉入溪底,再看溪畔的柳樹邊都點上燈火,不禁啟口,「世濤,別再找了,天色都暗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很堅持。
「可是爺爺待在酒樓裡,拾幸又在府裡沒跟來,再不管他,他肯定又喝醉了。」打從事情落幕之後,世濤再三地感謝盧爺,並特地把爺爺和拾幸接來文府住,打算擇期與她成親。
「好吧,我再找一會就好。」
見他又要潛入溪底,她立刻道:「我再雕一對就好了。」
「雕一對?」他一怔。「怎麼不是雕一隻?」
「因為伏旭說我掛在腰間的七彩鳥很漂亮,所以我就把它送給他了。」她小聲道:「沒辦法呀,伏旭治好我臉上的傷疤和身上的傷,他都開口了,我怎麼可以不給?」
「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因為我沒想到你這麼堅持嘛……」
「……」
「好了,你快點起來吧,溪邊有好多人都在偷看你,真討厭。」她拿著乾淨的布巾給他,要他把半裸的身子遮好再上柳葉舟,嘴裡還不斷地咕噥著。「這城裡的姑娘真是的,一雙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你,羞也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