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愛情,獨角戲(上)

第15頁 文 / 樓雨晴

    他不愛她,所以輕忽。

    她不是笨蛋,怎會不知?

    「所以——那晚,你其實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決定捨下我,趕回你的親人身邊,對吧?」她不是真的想為難他,逼他放下親人來到她身邊,她要的,只是他的掙扎,至少,那代表她在他心中還是有些重量,那她或許還可以甘願些,但——從來都沒有,她連他的一秒,都要不到。

    愛一個人愛到這地步,也夠悲哀了。

    他粗了聲,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都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裝傻下去嗎?我們……就這樣吧。」就當是作了一場夢,他本來就不是她能夠擁有的男人,夢醒了,也該回歸現實。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聲音一陣緊繃。

    「我們分手,你今天若不來,以後就再也不必來。」這是她頭一回,強勢向他提出要求,賭他的一點真心。

    「小容,不要在這個節骨眼吵架好不好?我們現在狀況都不好,先各自冷靜一下,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婆婆那裡——我會看情況,盡可能趕過去,好嗎?」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各自掛了電話,他往後仰靠玻璃門,閉上眼,掩去眸底的糾葛痛楚。

    她指責他,不懂愛,待她不上心,但——她又怎麼知道,他連怎麼愛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以來,他所有的心思,都只有他的家族,如何讓每一個人更好、如何不讓爺爺辛苦創立的事業毀在他手中,他拚盡自己的全力。

    這輩子,他早就將自己奉獻給家族,連自己都容不下,又怎麼裝得下她?

    他不愛自己,也不愛她。

    但是,貪戀她給的溫暖、貪戀被她所愛的感覺。

    他知道這對她不公平,也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自私、清楚自己虧欠她,可是,他無力還。

    他不知道,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該怎麼去愛她,回報她最想要的愛情。

    他自己,又何嘗不痛苦?

    「二堂哥?」

    身後傳來楊叔魏遲疑的呼喚。

    「怎麼了?」他挺直身,回頭。

    剛剛……是不是在二堂哥眼底,看到一抹淚光?

    雖然擦得很快,但,他有看到頰畔留下的殘淚。

    「那個……護士剛剛來通知,檢驗報告出來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話未說完,楊仲齊幾個大步邁開,率先走在前頭。

    醫生已經等在加護病房門口。

    「親屬裡有沒有比對符合的?」他一來,劈頭便問。

    叔趙情況太緊急,多拖一刻,變數就多一分。

    「楊仲齊哪位?」

    「我。」

    醫生點頭,抽出他的檢驗報告遞去,以及,捐肝的手術同意書。

    「你考慮看看,要不……」

    一目十行看完報告結果,他直接抓來手術同意書,一秒簽完名,再塞回對方手裡,連猶豫都不曾。「請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術!」

    楊叔魏眼眶泛紅,滿心感動。仲齊哥明知道,大哥實質上跟他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卻仍願義無反顧。「謝謝你,仲齊哥……」

    楊仲齊瞪他一眼。「我救我自己的兄弟,用不著你謝。」

    &&&

    更久、更久以前,那時,叔魏還是個不懂事的小笨孩。

    父母出國洽商,原本,是晚三日才會歸來,只是為了陪獨生子過十歲生日,提前劃了後補機位,卻成了那班死亡班機的兩抹幽魂。

    他連哭,都哭不出聲。

    父母是變相地為他而死,他有什麼立場哭?

    他更怕,那麼疼他的爺爺,會不會也這麼想?然後開始討厭起這個害他最心愛的兒子赴上死亡班機的孫子。

    他討厭自己的生日,他不出生就沒事了。

    但爺爺說:「這個家,原本是顯仲在扛,現在他不在了,當兒子的就要擔起父親的職責。」

    他懂了,也重新找到自己人生的立足點,可是……心還是好痛。

    那時候,只有叔趙知道,他每晚流不出淚的無聲哭泣。

    他總是來陪他,安靜地彈琴給他聽,彈一整晚,重複彈同一首。

    他還記得,那是蕭邦的〈夜曲〉。

    每一晚都彈,一彈就是大半夜。八歲小孩,沒有更好的安慰技巧,他只會彈鋼琴,傻氣地想到用琴聲來安慰他。

    直到有一晚,乾澀的眼眸突然湧出水來,停也停不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旋律會讓他那麼想哭,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放聲痛哭起來。

    叔趙坐在他旁邊,拍著他的背,八歲小孩能想到的極致安慰,只是一句——「沒關係,我爸爸分你。」

    「我其實……很害怕。」不敢告訴任何人的心事,只能對年齡相近、與他感情最親厚的叔趙說。顫著聲吐實:「爺爺說,要把這個家交給我,代替爸爸做他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我怕……我會做不好。」

    「那我幫你。以後你做什麼,我都挺你,不要怕。」

    猛然睜眼,一時無法將情緒抽離,胸房糾扯,疼痛。

    驚慌想坐起,腹間痛楚讓他摔回病床,無聲喘息。

    在病房照顧他的楊幼秦趕緊上前來。「仲齊哥,你要什麼?」

    「叔、叔趙。他——」說好,要一輩子挺他的那個人……還在嗎?

    「他沒事。醫生說術後狀況很穩定,不過還沒有醒來。」

    「我要去看他。」

    「可是你才剛動完刀……喔,好啦好啦,我去問一下醫生。」心知二堂哥想做的事,沒人能勸退,楊幼秦直接省下力氣,去護理站借輪椅比較實在。

    等到加護病房開放探視的時間,楊幼秦推著輪椅,與他一起進加護病房。他靜靜地看著,蒼白臉容、微弱到必須靠儀器維持的呼吸,生命力脆弱到一碰就會消散……

    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生命中最親、最愛的人一一離他而去,他卻無能為力,這種痛,他嘗得夠多了。

    他拿起隨身聽,按下播放鍵。「還記得嗎?這是你彈的。」他一直都記得,徹夜為他彈琴、說要將父親的寵愛分一半給他,一生相挺的手足情義。

    「楊叔趙,是你說要挺我一輩子的,我連肝都給你了,不要騙我,不要放我一個人單打獨鬥。」不要再讓他,失去親愛的家人。

    這首〈夜曲〉,在當年,伴他熬過哭不出聲的夜晚,他希望,也能帶著叔趙,走出醒不來的黑暗。

    「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傾前,在那人耳畔悄聲道:「我結婚了,三年前。」

    直起身,笑了笑,眨去眸底的淚霧。「驚訝吧?你是第一個知道的,想不想看她?想就快點好起來,我帶她來給你看。」

    「看誰?」幼秦好奇地問。

    「不關你的事。」

    「……」算了。這兩個人常有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愛搞小團體。

    幼秦吸吸鼻子,一面腹誹他,一面鼻頭泛酸。

    ——所以四哥,你真的不要丟下他,不然仲齊哥性子那麼深沉,有事又愛悶著不說,現在連唯一分享他心事的人都沒有的話,他會更孤單。

    去過加護病房的當晚,楊叔趙終於清醒。

    接著,一日比一日更好,生命跡象趨於穩定。

    楊仲齊的一塊肝,換回了他的命。

    鬼門關前繞一圈回來,失去健康的雙腿,卻能好好活下來,為此,楊家上下無比感恩,再不敢有更多要求。

    第8場:傾盡一生情愛,只為情盡後的解脫()

    最後,楊仲齊還是沒能趕得及去見婆婆最後一面。

    手術後,醫生禁止他出院,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這間很大、很舒適、設備很齊全,卻讓他無比焦躁的VIP病房。

    他打了無數次電話,她一開始不肯接,後來是乾脆關機。

    他改傳簡訊,她也沒有任何回應。

    他也差了人去她那裡,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但回來的人只說,龔家在治喪,她一個人把事情處理得井然有序,且謝絕援助。

    「她——看起來怎麼樣?」

    「很平靜,看起來沒有大礙。」

    他點頭。「那就好。」

    一時之間,她可能會無法諒解,但他想,晚些待狀況允許,他再親自去向她解釋,安撫她的情緒,悅容性子溫順,只要好好說,她會理解的。

    他沒想到,這一耽擱,就真的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待出院後去找她,築緣居已人去樓空。

    他向左鄰右舍探問了一下,隱約探知,似乎是旁人欺婆婆是老人家,不懂土地買賣等繁瑣手續,從中動手腳,騙走了築緣居。

    那日,婆婆氣不過,跟他們起了衝突,受傷送進醫院,就再也沒出來。

    到地政事務所去調謄本,此處確實已然易主。

    他想起,早先龔悅容有跟他提過,婆婆的心事重重……

    他滿心懊惱。若當時能多放些心思在這上頭,早做處理,這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那一日,在醫院的通話中,她曾指責他……

    我的事,你從不放在心上。

    她在怪他嗎?怪他待她,過於輕忽……

    走得如此乾淨俐落,連隻字片語也沒留給他。

    原來,她那天是認真的,不是在鬧脾氣威脅他,那一日沒來,就真的再也別想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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