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蔡小雀
她心弦一顫,立時咬牙道:「你既然知道無人會信這可笑的鬼話,又何必苦苦糾纏要逼我相信?」
「我對你……」他頓了頓,有些靦腆地開口,「我、我確實不知道,究竟何時起,我對你已不單單是兄長對幼妹的感情……可自你走了以後,我、我很難受,在家是,離了府也是,但就是嘴硬,我就是不願承認……」
她怔怔地望著他。
「後來在隘口見到你,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蕭翊人目光一黯,無比澀然地道:「當瑤兒那樣說時,我腦子裡第一倘閃過的念頭竟是懷疑,我還是不信你,我怕你就像三年前那樣,背叛我。」
「所以你寧可信她也不肯信我。」她搖搖欲墜的心又似冷破起來,面無表情地道:「蕭大將軍,我聽完你要說的話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無論如何,賢妻良母永遠比不上紅顏知己,不是嗎?
她已經不稀罕,一次又一次為一個男人去爭、去搶,去討好。古瑤兒既是那個能與他比肩,和他策馬江湖、夫唱婦隨的女子,她又如何能不「成全」一雙有情人呢?
「小辰……」他只覺喉頭嚴重堵塞,艱澀困難地道:「不能再……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過去那個蕭大將軍的賢妻傅良辰已經死在崖下,」她冷冷地道:「活下來的是蘇錦瑟。我真正的名字……叫蘇錦瑟。」
他一震,張口欲言。
「放手!」她眼神極冷。「否則我立時自盡在你面前,如果要這樣才能擺脫你的話。」
蕭翊人如遭雷擊,高大挺拔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瞬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大手慢慢地松放了開來。
「你,別衝動,我……我不逼你,你別傷害自己。」他努力想擠出一絲笑來,漆黑眼眸裡的落寞悲傷和小心翼翼卻令她心下一酸。
「我知道了,我讓開……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可以護送你,我遠遠的,保證不會讓你瞧見,惹你心煩。」
剛毅冷硬,頂天立地的蕭大將軍,蕭國公府的大少爺,幾時曾這般患得患失、戰兢討好過?
傅良辰卻硬下心腸,視而不見,背著包袱大步地往前走。
一個高大的剽悍男人,卻只敢跟個小媳婦一樣默默走在她身後,她走了幾步後,猛然回頭,怒目瞪著他。
「不要跟著我!」
「你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她腳下走得更急更快了,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小辰。」蕭翊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怕她生氣,便保持著不緊不慢的三步距離。
「我說過,我叫蘇錦瑟,不是傅良辰。」她咬牙回道。
「你以前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
「那是因為……」她回頭怒瞪著他。「你煩什麼啊?」
見過他爽朗,霸氣,嚴厲和冷酷,可以前怎麼從沒發現他原來還有這麼胡攪蠻纏的一面?
「我關心你,我想瞭解你。」他低聲道,神情卻有些無辜又受傷。
這算什麼?別以為他一個大男人裝出這副賣乖討好扮可憐的模樣,她就會心軟上當。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怎麼護著古瑤兒,在她墜落崖下的那一刻,他的手依然緊緊摟著古瑤兒……
深深的痛苦緊緊掐住了她的心口,她忍住欲奪眶的淚意,小手抓緊了包袱,毫不留情地嗤道:「你以為你還有資格嗎?」
蕭翊人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眸光迅速黯淡了下來。
接下來,傅良辰當作身後再無人,自管自地一步步出了藥田。
她不在意他是不是還跟上來,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已經走了,在墜崖的那一剎那,她就告訴自己,她和他,恩斷義絕。
這一生,她為他做的,被他糟蹋的還不夠嗎?
第0章
在烏水鎮半年了,傅良辰也小小攢了一筆錢,原就猶豫著是不是該繼續動身前往江南尋人,可是這兒的寧靜恬淡太美好,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勾心鬥角,不用殫精竭慮,也不必揪著心,苦苦地等待什麼,更沒有傷心絕望痛苦。
她彷彿找到了生命中的平靜。
可是他來了,而且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卻那麼溫柔小心地對待她……哼!他自以為稍示溫情,就能哄得她兩繼續對他掏心挖肺嗎?
不,她只恨,他憑什麼再度把她的世界攪亂三尺翻地覆,迫使她不得不狠下心告別這一片寧靜,抽身離開?
站在烏水鎮的碼頭,傅良辰怔怔地看汽河面上來往的船隻,白帆綠水,處處花開錦繡,美得彷彿身在畫中。
可她始終是個過客。
無論在哪裡,永遠沒有根,沒有家,只是從一個地方輾轉流落到另外一個地方。
她低低歎了一聲。
在她身後遠處,那個高大瘦削男子默默地凝視著她,幾度想上前,卻又猶豫遲疑,再無昔日的霸氣強硬。
見她問了船夫幾句,而後便背著沉重的包袱登上了船,蕭翊人心下一驚,急忙大步衝向碼頭。
若不是怕碼頭人太多,他也不願驚擾了百姓,早已施展精妙輕功躍上船了,哪還需要這麼急巴巴地催命趕著?
「喂!當心點!」
「趕著投胎啊你,急成這樣?」幾個商客雖然沒有被他撞到,卻被突然擦身而過的高大黑影嚇了一大跳。
蕭翊人一雙濃眉緊緊蹙起,直到靴尖及時踩上船舷的那一剎那,這才鬆了口氣,回過頭來拱手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下次小心點嘛!」
「沒事沒事……」有商客瞧他雖然一身玄衣不修邊幅的粗獷樣,卻是通身掩不住的氣派,連忙拉了拉友人的衣袖。「走了走了,別惹麻煩。」
傅良辰卻對他「驚動四方」的這一幕視而不見,只是將包袱緊緊抱在懷裡,身子倚在船沿,靜靜地等待著船慢慢離了碼頭。
這是中等的客船,商客、旅人、男女老幼都有,有攜貨還有拎雞帶鴨的,大家都習慣了同船的嘈鬧喧嘩。
船上還有專門的灶房開爐,一式都是簡單的烙大餅、大鍋魚鮮湯,一份八個銅子兒,有的嫌貴便會啃自己帶的乾糧,兜裡銀錢較充裕的想吃新鮮的熱湯熱食,便會乾脆在船上搭伙了。
「吃吧。」一碗熱騰騰的魚鮮湯和一張金黃的烙餅出現在她面前,魚鮮湯裡還有滿滿的魚肉。
傅良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自己有饅頭。」
蕭翊人溫柔地看著她,眼底有一絲懇求,低聲道:「喝些熱湯會舒服些。」
「不用了。」她看也不看他,低下頭打開包袱,從裡頭取出了一個白天買的冷饅頭,慢慢地吃起來。
卻看得他一陣心痛。「小辰,你怨我恨我都好,就是別拿你的身子賭氣,好嗎?」
她不回答,只是一口口啃著饅頭,覺得噎喉了,便拿起隨身竹筒裡的清水喝一口。
他從不知道溫婉柔順的她,執拗起來竟然比他還厲害,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怪自己,是他生生地將她逼成了這般模樣。
蕭翊人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隨手將魚鮮湯和烙餅擲入河中,默默地到離她不遠處的一角坐下。
寬闊得彷彿能扛起天的雙肩,此刻頹然地下垮著,他那張俊朗卻憔悴的臉龐藏在陰影裡,默然不語,全身上下卻散發著無比悔恨悲傷的孤寂感。
傅良辰極力不去看他,只管閉上眼假寐。
不去想,沒帶披風大氅的他,在河上夜風中會不會冷,也不去想他晚飯沒有吃,肚子會不會餓……
自他跟著她出了藥田後,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她買了包子當午飯,他卻沒有,儘管她不願回頭,可每當回頭時,她都會瞥見他挺拔的身影。
她咬了咬下唇,心裡有些煩躁起來。
為什麼他還不走?北地都是他的天下,他的平北將軍府裡什麼都有,還有他的紅顏知己,再不濟京城蕭國公府也是他的家,他為什麼好好的家不待,偏要來她跟前搗亂?
傅良辰忽然生氣起來,忍不住睜開眼,對著他的方向狠狠瞪了過去。
他像是奇異地能感應到她的視線,驀地睜開了雙眼,又驚又喜地看著她。
她的心一跳,眼神瞪得他更狠厲了——看什麼看!沒想到他非但不發怒,黑眸反而更加熾熱明亮,臉上笑意迅速蕩漾開來。
有……有病啊?
她滿心氣怒,可又不能真的衝過去槌他踢他,生怕他越發蹬鼻子上臉,還以為她是故意要引起他注意的。
傅良辰索性恨恨地別過頭去,緊抱著包袱,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蕭翊人一怔,心下又是一陣深深的落寞。
小辰,要到幾時,你才願意原諒翊人哥哥?
可是,他不會放棄的。
當初,她盼了、等了他那麼多年,這次,換他來等,來守著她。
船在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後,於隔日午後到了距離最近的梅花鎮。
傅良辰下了船,打聽清楚兩日後才行船到蘇州,聽說那位葉史的母家柳氏是蘇州書香望族,當初也被牽連了,可柳氏畢竟是江南百年望族,支系繁多,她現在只能祈求葉大人的後人是被柳氏宗族暗中庇護了,否則天下之大,她還真不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