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樓雨晴
他也姓楊?
他不認為這會是巧合,這個Yang先生,跟幼秦是什麼關係?
「很美,對不對?」她目光停在某一幅畫前,尋求著他的認同。彷彿自己就置身在那湖光山色、小船綠地間野餐,眼底滿滿、滿滿都是傾慕與崇拜,移不開視線。
「喜歡的話,我們改天也找時間帶柚柚去野餐。」雖然她眼底所流露的渴慕,八成不是為了這個,而是作畫的人。
「野餐、野餐!」小柚柚興奮地拍拍手。「姨,去野餐!」
她終於移開視線,低頭望向拉著她的手搖晃撒嬌的甜嫩臉蛋,眸心染上淺淺暖潮,蹲身抱了抱,讓嬌小身軀填滿空虛的懷抱,也填滿了空泛的心房。
沒關係了,雖然她永遠都無法成為那張畫裡的一幕景致,但是她還有懷中小小的幸福。
「小姐喜歡這幅畫?」
有個人走來,停在她跟前。她本能抬首望去,瞬間定住。
中年男子望住她,臉上浮現一抹困惑,她便知道,他沒認出來。
對此,他似乎也不甚在意,旋即一笑置之。「這是非賣品,我跟妻子結婚十週年,在蘇格蘭畫的,對我們有不同的意義。」
她張了張口,好幾次,都發不出聲音。
最後,用盡全部的力氣,擠出一抹自認最完美的笑容。「沒、沒關係。我只是……嚮往而已。」
余觀止看著,突然拳頭好想揮出去,但是更想將她用力抱進懷裡,那抹笑看在他眼裡,酸楚到骨子裡了。
這人居然完全沒發現,完全就是活在自我世界裡,逕自高談闊論:「是啊,那樣美好的景致,真的會讓人流連忘返,去過一次便忘不了……」
閉嘴!
他真的想揍人了!
「是、是嗎?我……」
那唇瓣微顫的怯憐神情,讓余觀止又痛又憐,一股氣上來,刻意地喊了聲:「幼秦,無論哪裡,你想要我都陪你去。」
這話一出,楊幼秦望向他,那男子的神情也僵住了。
「你、你是——幼秦?」
現在才認出來……不,是根本沒認出來,她本來……就沒那麼重要,余觀止其實可以不必說破的,就這樣擦身而過也不會怎麼樣。
她揚唇,低啞地喊了聲:「爸。」
楊顯幼當下有幾分尷尬。「對不起,我一時沒……因為太久沒……」
果然是他猜測的那樣。連自己女兒都沒認出來,還有什麼借口好講?
余觀止很不爽,更沒料到她會用淡淡的微笑帶過,就好像真的沒什麼大不了。
「我知道,沒關係。」
「你——」楊顯幼渾身不自在,看了看她身旁。「你結婚了?」
這對父女到底有多失聯?簡直比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余觀止一方面感到不可思議,一面聽對方又自顧自地說:「你看起來過得很幸福,不需要我擔心。」
你根本——也沒擔過心吧!
余觀止在心裡吐槽。身旁的女人居然還配合地拿個華麗台階給他下。
「嗯,我過得很好,很幸福。我丈夫很疼我,小孩——也很乖。」
感覺她伸來的手,不著痕跡地用力握握他,那是無聲的懇求。
不說破,好讓對方合理化自己的遺棄行為,心安理得地說服自己,沒有任何虧欠嗎?
他一點都不想配合讓這種人有借口饒過自己的良心,張口想說什麼,對上她乞求的眼神,又將話吞了回去,改口道:「幼秦很好,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楊顯幼點點頭。「那就好,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走得還真一點都沒有留戀,她在身後望著那道背影,幾度張口、不敢挽留的摸樣,余觀止實在很心疼。
即便是這樣、即便是個不曾惦記過她、不負責任的爛人老爸,她還是有滿滿的孺慕之情,想多待在他身邊一會兒,多說幾句話也好……
連他這個外人都知道,楊顯幼為什麼會沒有看出來?她並沒有責怪或要求什麼,只是想多喊幾聲爸爸,卻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
她撐著得體的微笑走出展場,姿態優雅,腰桿挺得直直的,一出大門,嘴角的笑意都還來不及收,眼淚已經不受控制、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他默不作聲,靜靜將她攬進懷裡。
「我要……回家。」她顫著聲,輕輕吐出字句。
「好,我們回家。」
他的小女王受了傷,想躲回自己的城堡,好好哭泣、舔傷,不讓誰看見。
她的驕傲,他懂得,也成全。
余觀止將她帶回來,不是她的住處,而是他這裡。
「我是要回家——」她有些抗拒。
「我知道,這裡就是。」
「……才不是。」這裡不是她家。但余觀止很堅持,她只好躲到他房裡,把門關住。
「阿姨怎麼了?」柚柚看著緊閉的房門,面露擔憂。
「放心,把拔會處理。」打發柚柚自己去玩,他思考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撥了楊伯韓的手機。
對方大概正在忙,沒有接聽。
於是他改撥楊家大宅的電話,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到一尾剛好閒著的。
偏偏同輩沒逮到半個,只撈到楊顯季。
他正猶豫,該不該向長輩探問這種事,對方已經認出他來,問道:「余觀止?」
「是的,楊伯伯。」
「你跟我們家幼秦到底怎麼回事?」日子一天天耗下去,老人家都看不懂了。「我們楊家觀念很傳統,不介意當續絃,但至少要名正言順,年紀到了,就是該成家。」
對方說得很直白,他若再拐著彎虛應過去,就顯得缺乏誠意了。於是順勢表態:「我對幼秦很認真,不是玩玩而已,結婚只是其中一環,還包括擔待她所有的一切、身心靈的部分,既然您提起了,我也正好有些事情想請教楊伯伯。」
他想瞭解她的一切,不是打探隱私,而是出於關心。必須清楚內情,才知道該如何應對。
過去,他們只是相愛,卻不曾相知。他後來思考,發現自己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環,在不同環境生長的兩個人,所造就的脾性自然不同,看待事情的觀點也不會一樣,他當時認為該溝通以取得共識,現在卻覺得,瞭解比溝通更重要。
如果連她為何會如此都不懂,又如何溝通得出成效來?
所以,他們的戀情失敗了。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他含蓄地表示,今天跟她一起去看畫展,遇到她父親了,她看起來很難過,他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小幼!」楊顯季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緩緩對他道出始末。
他這才知道,當年幼秦只輕描淡寫用「父母離異、各自再婚」來帶過的內幕,原來如此傷人。
楊家的小兒子,或許因為排行老么,從小上頭就有四個哥哥頂著,受寵的么兒個性就比較自我中心,之前談過一次戀愛,與初戀女友愛得轟轟烈烈,後來因為賭氣分開,家裡安排相親下,娶了家世相當的女子,這當中並沒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作下的決定。
婚後很快有了幼秦,但他並不愛妻子,他是那種浪漫主義、愛情至上的人,後來與初戀女友重逢,結果便可想而知了。
不顧一切離婚,拋下五歲的女兒,堅決與他口中所謂的真愛相守。
他以為,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女兒,就是對她的交代,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自個兒孑然一身地與情人一同離開。
這些年,走遍世界各地,崇尚浪漫與自由,與情人愛相隨,不曾過問女兒的狀況,每回與兄長聯絡,被問到是不是該回來看看女兒,總回他們——有那麼多人照顧她,又衣食無虞,沒什麼好擔心的。
就連這次回台灣,都沒想過要見見女兒,還是那晚季燕他們不小心說溜嘴了,幼秦才會知道。
第0章(2)
更早之前,還沒離婚時,夫妻已經因為感情不睦,誰也不想回家,各自在外發展,幼秦的存在就變得很尷尬,看到保母的時間永遠比看到父母多。
有一回更誇張,保母請假,當爹的以為妻子會照顧小孩,當媽的回娘家,覺得小孩姓楊,是他楊家的責任,然後陰錯陽差,居然把未成年的小孩獨自扔在家中一天一夜,餓著肚子等不到人。
他那當法官的大哥知道了,氣得說:「你要不是我弟弟,我真想告死你!」
還有一次,小幼秦發高燒,沒人理會,弄到最後進醫院,小弟還有心情鬧離婚,在病床邊摸摸小女兒的頭交代她要乖乖聽大伯父的話,連等女兒病好都做不到,轉身就走。
那時候,年紀也很小的季燕童言無忌,沒心機地說:「幼秦好可憐喔,把拔馬麻不要她,那我要對她好一點。」
幼秦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敢哭,死抓著大伯父的手,不讓他去揍爸爸,小小聲乞求:「拜託……不要罵把拔……」
他們問:「為什麼?」
「罵了……他就不回來了。」
大人聽了,差點當場淚崩。
才那麼小的孩子,已經覺得自己是多餘的負累,不敢再造成父親更多的麻煩,受了那麼大的委屈也顧不得自己,只一心想著不要害爸爸被罵,不然她會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