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君恩(上·定情篇)

第22頁 文 / 樓雨晴

    「……嗯。」早早便徘徊在觀竹院外,掙扎著,靠近一點點;再掙扎,又往前走一些些,直到剛剛,才走到房門前。

    短短一段路,咫尺天涯,他走了好多年,走得好辛苦。

    他其實很惶恐,不確定今晨那一切作不作數,好害怕對方想想之後,又覺不妥,反悔將他推開。

    嚴君離歎道:「我備了晚膳想等你一起吃,沒等到你來。」

    「……」嚴知恩張大眼,先是意外,而後湧現滿滿的懊惱之色。

    於是嚴君離又道:「對我不必這般小心翼翼,想做什麼就去做,就像以前那樣,你知道,我不會真的對你生氣。」

    ……可以嗎?他們,還能再像過去那樣嗎?

    以前的他,可以任性胡鬧、可以對嚴君離予取予求,那個獨一無二的地位……還為他保留著?

    「……我困了。」不知怎地,帶點討憐意味的話語就這樣逸出口。

    「嗯。」嚴君離伸手將他帶向床邊,寬了衣,替他將外衫掛好,挨靠著一同就寢。

    「今天好累,「春」字堂串聯其他分部,說咱們薪俸比人家徐府低,仗著人勢要求調整薪俸,我氣得差點掀桌。」忍不住吐吐苦水,朝那溫暖身軀又靠攏了些。

    嚴君離也知對方是在撒嬌,安撫地摸摸他肩臂。「真沒調整的空間嗎?人家也是要養家過活,可能的話讓他們日子好過些也無不可。」

    「不是那個問題。我們另外還有發放紅利,他們只要勤快些,領的只會比徐府多,不會少。他們只是受人挑弄,見著好處便鬧鬧事,看是否有糖吃罷了。這招我五歲就會玩了。」也不是如他們的願就沒事,開了先例只會食髓知味。

    「也是。」要鬧,眼前這人是個中好手,誰能比他嚴二少爺更任性?「那你後來怎麼處理?」

    「為了這種鳥事浪費我兩個時辰,我後來火了,說不滿薪俸想走的人,嚴家絕不強留,在這裡先祝福各位前程似錦。」

    「啊?」

    「你以為有幾人敢走?沒摸清對手的底也敢來玩。」他嚴知恩是能讓人來硬的嗎?

    「……我的底倒是都讓你摸清了。」難怪敢放肆地玩。

    嚴知恩不著痕跡又移近一些些,蠶食鯨吞,薄軟中衣底下透出的肌膚熱度,誘得他有些神思恍惚,一時意亂情迷地撫上對方腰際。

    嚴君離一顫,直覺挪身避開,他旋即收攝心神,什麼綺思迷亂都沒了,安安分分收回掌,閉眼裝困,不敢再亂來。

    因此,也沒瞧見枕邊人頰容上浮現,那抹淺淺的暈紅。

    嚴君離從不知道,自己腰側如此敏感,只消輕輕一碰,便覺癢麻震顫。

    垂眸凝視枕靠在他肩側的面容,都二十七歲的大男人了,有時還是會覺得,小恩與當年的三歲小娃沒兩樣,每每瞧著那獨獨在他面前才會卸下心防的睡容,有些孩子氣、又帶點惹人憐的脆弱,心房便會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輕輕將枕在肩側的腦袋移向心口,張手溫柔地將對方護進懷中,感覺那身子微微一顫,輕輕枕靠過來,臂膀隨後圈上他腰際,身子貼著身子。嚴君離笑而不語,只是張臂環抱住,一下下輕輕拍撫著後背。

    「我不是孩子了。」微悶的嗓自胸口處傳來,那姿態——又不是在哄三歲的他睡覺。

    「我知道。」不過就是忍不住想寵他、疼他,那種心情是無論他幾歲都不會改變的。

    見他有些悶,嚴君離傾首,輕輕貼上對方唇瓣,熨上溫度,淺吮了下。「討到糖了嗎?」

    「……」明明都有了一個兒子,還花名在外、玩得比誰都狠的浪蕩子,竟因這一記再簡單不過的吻——臉紅了。

    那緊閉著眼裝沒事,臉龐輕蹭他胸口的舉動,頓時讓嚴君離覺得可愛至極。他輕輕笑了,掌心撫了撫對方。「睡吧。」

    嚴知恩知他的底,他又何嘗不知對方的?是他心甘情願任人予取予求,他若不給,那是誰也要不來的。

    他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他會讓他的小恩知道,他能給的愛與寵,遠比他所要求的還要再多更多。

    只因,君恩似海,情根深種。

    卷外之章同眠

    我不知道如今在另一個地方,他們是不是已尋著彼此、真正相守在一塊兒,但是我很珍惜自己目前所僅有的,這是他們教會我的,尊重每一分感情,好好善待愛自己、自己也深愛著的人,把握能聚首的每一寸光陰。

    因為——愛情很美,能夠相愛更美。

    之一、意相同

    我,名喚嚴意同——是梧桐縣財力最盛、蜚言流語也最盛的那個嚴府下一任繼承者。

    這可不是我自封的,爹從很早就告知這件事,要我早點認清現實。

    一般人或許會認為我命好,懂得挑地方出世,不曉得多少人妒羨我這自小含著金湯匙嬌養著長大的富貴兒。

    真是如此嗎?可說是,也不是。

    我的身世說複雜,也沒多複雜,可要說簡單,好像又比別人特殊了一些些。

    我沒有娘,只有一個父親,和一個爹。

    娘從我很小時便不在了,我一直是父親養大的,是而,我對娘的觀感始終很是模糊,問了父親,父親能形容的也極片面,可是對我的親爹,他卻能侃侃而談,幾乎可以說進骨子裡去。

    雖然對於這一點,我曾經小小疑惑過,為什麼父親對結髮妻子的性情只能說出「溫婉」、「大家閨秀」那樣浮面的表述,對義弟卻是閉著眼也能描繪出形貌?

    嚴府的小公子,其實並不是正統少爺的親生兒,這點除卻身邊親信少有人知道,父親倒是沒瞞過我,因為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倒也不會有特別的情緒反應——例如戲台上演出真假少爺那類身世謎揭露時的崩潰反應。

    七歲那年第一次與親爹見面時還平和得很,平日常聽父親談起,倒也不覺得陌生,到後來爹搬進品竹軒與父親同住,年紀小時不覺得奇怪,後來一路看到大,也覺順理成章,不像外頭的人那般大驚小怪。

    沒錯,他們是「在一起」。

    以世俗的觀點而言,「在一起」無非是一男一女,情投意合,托人說謀,然後成親生子,共偕白首。可是對他們而言,真的就只是「在一起」,相互陪伴,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好與壞都有對方擔待,無關乎世俗或名分什麼的。

    或許對旁人而言,兩個男人一起,聽起來驚世駭俗、不倫不類,可是在我看來,就是覺得他們彷彿生來就是一起的,再也不會有誰比他們更契合、更懂彼此、也更珍惜對方。

    有時我都在想,找名女子也不見得能如他們這般相契相知、相惜相戀,要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我也願意另一半是個男人啊!難怪爹一巴上就死也不肯放開父親了。

    話再說回來,我這個富貴小少爺可當得一點都不富貴,雖說是衣食無虞,可父親在對我的教養上是極為嚴格的,該要求的從沒放寬尺度,疼愛歸疼愛,也將分寸拿捏得很好,犯了錯該挨的板子更沒少挨過,與外人想像那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嬌生慣養的日子可是差得遠了。

    父親是那種很理智的人,要想把我寵成不可一世的敗家子也不容易,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教養良好的貴公子,連對下人也不曾頤指氣使,那一身的氣質——我很難具體形容,單單是沉靜倚坐窗口,那股誰也仿不來、謫仙般出塵矜貴的風雅,就是一幕渾然天成的景致,教人不捨移目——

    他唯一不理智的時候,大概也只有遇上爹時吧!小時候我常常覺得很不平,為什麼父親規定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的事,換成爹就什麼都沒關係了?

    說到我這個爹就更沒天良了,在我滿七歲那一天,他送給我的大禮居然是一間布莊,直接扔賬本要我看著辦。

    再然後,八歲那一年,是三間米鋪。

    九歲那一年……我決定我受夠了(其實是嚇破膽了),搶先在他扔給我更多東西以前,哭喪著臉想去找父親求救。

    那幾日,父親染了一場小小的風寒,爹居然就理直氣壯把我扔在書房裡一個人摸索賬本,自己窩進灶房,為了一鍋父親生病時一定得吃的百合蓮子粥,把百來間店舖子擱在一旁,固執地非得親自熬出他要的熟軟度、濃稠度、順口度——我實在想不透,這到底是什麼毛病?

    「恭喜你那敗家子又玩垮一家米鋪子,你只剩粥可以喝。」

    我躲在房外,看爹一匙匙喂粥,一邊還不忘損我。

    「……你又胡亂扔什麼給意同了?」

    「不多,就五間古玩鋪子。他要更不爭氣些,你未來就只剩清水喝了。」

    什麼——這回是古玩鋪子?我才九歲,是懂什麼古玩啦!

    然後父親竟還好氣又好笑、用一點指責力都沒有的柔軟語調說:「你別太過分了,兒子是生來這麼欺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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