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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決明

    「是你……救我?」

    她不由得作此猜測。

    狐沒回她,兀自晃尾。

    那是當然,又不是妖,豈會說話?她心裡暗嘲自己,竟與一隻狐對話。

    將手上的石塊置於膝上,戒心尚不敢完全鬆懈。

    她約略審視完傷勢,有幾處深可見骨,其餘以撕咬的皮肉傷居多。

    也不知敷上傷口上的是何種野草,胡亂碰觸傷口,怕會適得其反。

    她剝開左臂上的草泥,疼的險些掉淚。

    她咬牙忍住痛,一連弄掉半數的草泥。

    因她的舉動,本已止住湧血的傷口,再度汩出鮮紅,且越流越多……

    一時之間,她有些慌亂,撕了裙角按住傷處,卻阻止不了血液由體內流失的速度。

    她傾身靠在巖壁,微弱喘息著,意識漸模糊……

    那只狐有了動作,閑雅起身,不是上前,而是躍上後方石塊,走出她的視線。

    又被棄下了……怎會有這樣的念頭,在此刻浮現上來?

    她想笑自己糊塗,但連笑的力量都沒有。

    身子軟軟倒下,她閉上眼,想著,這樣流乾了血也好,比起活生生被成群的山豺撕成碎片——

    這樣,多好。

    輕巧腳步聲,重新回到她身旁,待她察覺之際,是貼熨在膚上濕軟的糊意。

    她吃力睜開眸,看見那只狐咬回數把青草,在嘴裡咀嚼幾下,在吐哺而出,蓋在她流血的傷口上。

    傷口,再度敷上草泥。

    草泥……原來是這樣來的?

    她想縮手,奈何狐肢按在腕間,失血太多的她,沒有氣力與它抗衡。

    「好髒……」

    這種以口嚼草,再行敷藥的方式,讓她直覺反彈,有一隻從未梳洗漱口的狐做來,她全然無法接受!

    狐瞇起眸,雖未發出任何低狺,她卻能感覺,那兩字,惹惱了它。

    狐尾毫不客氣往他臉上招呼。

    小臉陷入毛茸尾內,快無法呼吸,狐尾還很故意悶在那兒,傳達它被侮辱的憤怒。

    「嗚……」

    快悶死之際,狐尾稍離,她大喘幾口,又被狐尾蔽蓋,如此反反覆覆,她終於確實——

    這只狐,有多生氣!

    「不髒!一點都不髒!請你繼續替我敷藥——」她不得不服軟,慘遭悶住之際,很沒志氣、很虛弱的哀求,接受這種「治療」。

    只聽見它由鼻腔哼氣,狐尾總算離開她的臉,繼續嚼糊草泥。

    這一回,她乖乖送上腿兒,由它哺敷口水……草泥。

    確實神奇。

    本在流血的傷口,因草泥覆蓋止住了血,而源源傳來的痛楚,更明顯的舒緩了……

    敷完草泥,它叼來一片葉,朝她唇心碰觸。

    是叫她……張開嘴,把葉子吃下?

    她對上它那對眸,好獨特,是與生俱來的紅?還是光芒的反射?

    她猜測其用意,試探的分開雙唇,果然,葉片推進她嘴裡。

    它又動動狐嘴,似在說:咬。

    瞟向它身後搖動不止的「凶器」,他不想再吃苦頭,乖乖咀嚼綠葉,嚼出滿口苦澀,刺麻了舌。

    不,麻掉的豈止舌,還有四肢百骸,包括傷口。

    漸漸遠離的痛,讓她的呼吸趨於平順。

    它又推來一片,她沒抗拒,張嘴嘗下。

    這葉片形似手掌,尾端尖銳,越嚼,整個人越飄飄若仙,在皮開肉綻之際,它能緩解不適,她何須拒絕?

    狐尾挪上她的眼簾,她竟懂了它的意思——它要她閉上眼好好休息。

    狐毛好柔、好軟,撓在膚上癢癢的,讓她想笑。

    與我養的狗兒完全不一樣,大黑的狗毛粗粗硬硬,相較狐毛的軟細,連半成都不及……

    她深吸氣,以為會嗅到狐的野味……是嗅覺也麻木了嗎?

    肺葉裡,充填著的是一抹乾淨的味道,像烘烤在日光下,曬得暖暖的、香香的被褥,其中混有淡淡含笑的甜氣……

    這是野狐該有的味道嗎?

    他不知道,但覺得,好香……

    第2章()

    「原來,你會笑嘛。」

    池面上,本僅有曦月的倒影,她陷入回憶中,不由自主牽動淺笑。

    驀地,勾陳在她身側出現,兩人身影同映在水面上。

    曦月怔忡覷他:「你怎沒在飯廳?」

    「喝太多,出來醒醒酒。」他慵懶笑答。

    明明沒有喝多的跡象,臉色……還不及髮色紅。

    「剛在想什麼?神情很溫柔。」他問。

    「……」連習威卿都不曾提及的往事,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勾陳。

    「秘密?」他眼神促狹。

    「與你無關。」曦月突然驚覺,他那雙紅眸,帶給她的「似曾相識」感,從何而來。

    是「紅寶」。

    紅寶,是後來他替狐取的名。

    相處數日之後,她與它也算有了交情——扣除過程中,偶爾的摩擦,例如:

    它為她取來食物,最初他不想吃,任憑它擺在面前——她在鬧彆扭。

    尤其,當她醒來發現,抱在自己懷中的是蓬鬆的狐尾,毛茸柔軟。

    她半張臉幾乎深陷其中,蜷靠在狐身上,連日來,睡得最最安心的一次……

    她有點氣惱,自己對一隻野獸的信任,在它面前毫無戒心。

    也因氣惱,她與它,相隔著食物,誰都沒有動。

    同樣,只有狐尾阜掃著地面,發出輕巧的唰唰聲。

    然後,狐尾動作一變,不再只是輕唰,而是一記又一記的拍地。

    一、二、三……

    它箭步上前,將食物吞食精光,連半片果皮也不留。

    她呆然看它,它回以一記冷睨,紅瞳閃著寒光,接下來數頓,情況皆然。

    食物擺上,狐尾拍地三下,只要她不動,它也不會客氣,叼走吃食,大快朵頤。

    她終於明白,這只狐有副壞脾氣,它的耐心僅止「一二三」,若她不想餓肚子,最好趕在「三」落下之前,伸手去搶。

    她渾身帶傷,要去尋找食物不如它俐落,她是有骨氣,可肚子一餓,骨氣這玩意兒,值幾斤幾兩?!

    之後,她不再囉嗦,它取回食物,生的,她立刻搶過,切割,火烤;果物,她負責清洗削皮。

    產生這番契分,一人一狐,也算……相處融洽。

    那時,她想替它取個名,方便稱呼。

    「紅寶」二字,瞬間閃入腦海,脫口而出。

    它毛色偏紅,珍稀如寶,狐眸更是漂亮,這名字好適合它。

    顯然只有她如此認為,它聽見那名兒,一臉嫌惡不說,狐尾更是直接甩過來「鞭打」她。

    但改變不了她的初衷,她開始用「紅寶」叫它,即使挨狐尾教訓,也絕不改口。

    紅寶……

    如紅色寶玉一般,美麗的狐兒。

    「神遊到哪兒去了?」火亮的眼湊抵她面前,嚇得她往後傾,力道太猛,險些栽進池裡。

    險些——就是沒有。

    因為勾陳長臂探來,扣牢她的腰後,她才倖免此難。

    「放開我!」她動口,也動手,拍打他的臂膀。

    「我一放,你就會掉下去囉,真要我放?」

    「掉下去也不用你管!」她逞強回嗆。

    「好,恭敬不如從命。」勾陳當真收手,任由她嘩啦落水。

    池水很淺,不過及膝,但曦月太錯愕,沒料到……他說到做到,連一絲絲轉圜,一點點變通都沒有。

    他可以將她扶離池畔之後,再行放手,而不是任由她這般狼狽!

    「是你要我放手,而且你說『掉下去也不用你管』。」勾陳面露無辜,只是那雙眼——笑意太濃!

    曦月凜顏,拖著下半身水濕,由池裡爬起,無視他伸來的援手。

    是,她說過,所以無從反駁,也無從苛責。

    她認了!

    「快點回屋去更衣,受了涼可就不好。」勾陳很關心。

    好似忘了是誰,害她成這幅慘樣?

    曦月睨也不睨他,不用他提醒,她正準備這麼做。

    「換完衣裳,去飯廳走一趟,如果……你還記掛『習威卿』這名未婚夫。」他好意點醒。

    她頓步,回首,投以不解眼光。

    「我若說太明,你又要罵我齷齪了。」他無辜眨眼,神情太可愛。

    曦月聽懂了,卻恍若未聞,臉上表情淡淡,像在說:我不會隨你起舞。

    「怪哉,你方才佇畔靜思,比你聽見習威卿之事,還來得有情緒,我不得不懷疑,你望月思情郎,將未婚夫拋腦後。」

    「胡言亂語!」她一斥。

    「惱羞成怒?」他好整以暇。

    本不想理睬他,被他一激,她忍不住又回:「當然不是!你真是無禮!」

    「這樣也叫無禮?不過聊聊嘛……」聲音轉小,他嘀咕:「我還以為,所謂『無禮』,是毛手毛腳,又摟又抱,嘖人類的標準,每年都在變。」

    「你在說些什麼見不得人的話?!咕咕噥噥的,定沒安好心眼!」

    勾陳撓梳紅髮,覺得她的指控好冤枉。

    「見不得人?此時發生在飯廳裡……才見不得人吧。」

    他已經嗅到……那兒傳出來淫靡的氣味。

    果然,來不及阻止了?

    現在叫曦月趕去,也改變不了什麼吧,只是……讓她親眼目睹,雙重的背叛。

    「你很愛習威卿嗎?有沒有愛到失去他,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曦月連回答都不願意。

    不回答,是默認?亦或答案……太狠?

    曦月不想深究這些,她急於離開,離勾陳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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