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佟蜜
老人家說得快聲淚俱下,她也是……真是一千、一萬個後悔啊,那天實在不該出手救人……
她應該把靠窗坐的荊木禮踢出去,讓他去救,自己則有多遠逃多遠才對!
又是一個瑟冷的秋天午後,「常香館」裡只坐了幾桌客人。
一道黃衫人影從常香館後門溜入,先是左右張望,沒瞧見連日來糾纏的老人,便躡手躡腳走上樓梯,走一步眼觀四面,再一步耳聽八方,鬼鬼祟祟地摸上樓頂,正竊喜無人發現,冷不防,一道低沉嗓音在背後響起……
「梁公子,你是嫌棄我家阿芳嗎?否則為何要躲著老朽?」
這一聲把梁覓嚇得魂飛魄散,險些滾下樓,她猛然轉身,瞪著背後抿唇忍笑的男人。
「你這逆徒!你想嚇死為師嗎?」她撫著胸口,被嚇得心怦怦跳啊!
「我不過說了一句話,你何必這麼害怕?」劑木札聳肩,眼中閃著戲譫,這可報了她假裝昏倒的仇了。
「誰說我怕?」她逞強。
「你不怕?那為何說我嚇到你?」
「你突然出聲,我當然會嚇一跳……」
「啊,王老伯,你又來找我哥啦?」他忽然對她背後揚聲開口。
她一個箭步竄入旁邊房間,房中無處可藏,唯一一扇窗正對著街道……跳窗逃走吧!
她奔到窗邊,背後卻傳來一串耳熟的低笑聲。
她剛推開窗戶,還維持著逃命的姿勢,半回過頭往後瞧,哪有王老伯蹤影?只有她的不肖弟子朗笑著。好久沒見他笑得這麼開心了,笑意柔化了他嚴肅的面容,更顯得英俊年輕。
好哇,連整她兩次?她羞惱,恫嚇道:「你竟敢嚇唬師父?為師要將你逐出師門!」
「隨便,被逐出師門後,我就更沒理由喊你師父了,你自己考慮清楚。」他悠悠道,看她氣惱地拿他沒轍,兩腮染上薄紅,平添幾分嫵媚,他看得失神……一眨眼,卻見她臉色轉灰白,小手揪住胸口,身子搖搖欲墜。
他大驚,餃上前扶她坐下。她雙唇已失去血色,他火速倒了一杯茶,連一枚藥丸一起遞給她。「快吃下去!」
她渾身顫抖,服了藥,一口一口把熱茶飲下,瓜子臉才恢復了一點血色,可依舊蒼白。
見他臉色如見鬼魅,她低聲道:「你別用那種眼神瞧我,好像我死了似的,又不是第一次發病了。」
「別說那個字。」他好後悔,真不該捉弄她,怎麼忘了她不能太激動?
「好,我不說,你也收起那種眼神,別胡思亂想,我昨晚沒睡好,有點不舒服,早就猜今天會發作一回,不是因為被你嚇到。」胸口仍刺痛著,她以淺笑掩飾。
「你在看帳本嗎?拿來給我瞧瞧。」二樓大半是用餐的桌椅座位,隔出這小房間放帳本,平日她都會來這裡看帳。
他仔細確認她臉色緩和了,又倒杯熟茶給她,才把帳本拿來。
「這兩天你被那位王老伯纏著,我想核對支出收入還難不倒我,就拿來做了一些。」
她翻看帳本。「做得不錯啊,你不擅長計算,慢慢來也是做得來的。」她歎口氣,愁眉苦臉。「我特地等到下午才過來,就是想躲他,總算躲過了。他今天沒來嗎?」
「早上來過,沒等到你就走了。」看她微皺眉,縮著纖肩,他伸手替她按摩。
她多病痛,他很早就學會一些簡單的推拿,掌心下的雙肩好瘦,他放輕力道,一股淡淡的憐惜油然而生。
「他還來啊?真不死心。」她一臉苦相。「我這輩子沒怕過什麼,但他真的讓我怕了,他要是再來,我就再也不下山了。」
「說不定他打聽到你住哪兒,就在山上等你,你還是逃不了。」
「唉,我這副病體,他到底看上我什麼?你幫我想個辦法,讓他不要再來了……啊,不如,你替我去娶他孫女……」肩上舒適的力道戛然而止,她轉頭,看他冷漠地收回手。
「你自己惹來的事,自己想辦法。」
他生氣了?為什麼?她茫然。「你不喜歡阿芳嗎?她挺美的啊。」
「她美不美,與我無關。」真想用力搖她,逼問她的真心話,她是裝傻吧?所有人都看出他對她的感情,為何唯獨她不懂?
她如此聰明,怎麼可能不懂?她其實都知道吧?為何要佯裝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麼?
萬一,她是當真不明白呢?也許是她情竇未開,仍不識情;萬一她懂,但她對他無情,所以不願說破……他心頭一緊,失了逼問的勇氣。
「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生氣,你不喜歡阿芳,就別娶吧。」她柔聲道,難得這麼低聲下氣,倒像她是弟子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阿芳會喜歡我?」她托腮苦思。
「不只是阿芳,玉兒也喜歡你。」
「玉兒?」她失聲驚呼,差點滑掉手中茶杯。那個常跟著她打轉、她視之如妹的小姑娘?
他忍耐地看她一眼。「還有很多姑娘,都對你有好感,你以為那天媒婆說有很多姑娘愛慕你,只是客套話嗎?」
「不是嗎?我是女子,怎會有女人喜歡我……」
他萬般忍耐地再看她一眼。「你扮成男人,她們都當你是男的。」或許,他是高估她了,她沒他以為的冰雪聰明,甚至還……很鈍、很笨。
「可是,我是女人啊!」內心始終當自己是女子,即使面對各家姐妹,並未想到自己和她們有何不同,姑娘們對她都很親切,她也以為是理所當然,從沒想過會招惹情愛。
她呆了許久,歎道:「好吧,就算她們當我是男人,我有什麼值得喜愛?既不富有,還住在偏僻的山中木屋,又病怏怏的……」百思不解啊。
「你隨和親切,相貌又俊美,是很吸引人的。」
她微微癟嘴,搖搖頭,顯然不信他的說法。
那微翹的粉唇似花辦,他手指微顫,幾乎難以克制碰觸的慾望……
他掩飾地別開視線。「你穿男裝,當然會吸引女子,要不然你換回女裝,就沒事了。」她的男裝已如此俊美誘人,若換回女裝,無法想像是何等絕色?
「我穿慣男裝了。」她搖頭。「反正……我再扮男人也沒多久了。」
他一愣,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她始終相信大夫告訴她的三十大限,但他不信。
「三十歲並非絕對,那些大夫也許只是想強調你體質虛弱。」
「好幾位大夫都這麼說,錯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她最清楚,她體力越來越差,想自欺也沒辦法。
「大夫又不是閻羅王,哪能確知人的壽算?你一定會長命百歲,還是可以嫁人生子,擁有你的人生……」看她一臉無動於衷,他加重語氣。「你絕不會只活到三十!」
他這股信心是打哪兒來的?她搖頭失笑。「也許會比三十多個幾年吧,但早晚都會……多幾年又如何?」她走到窗邊,眺望景色,眸光幽遠。
「我早就死過一回了……那時,我娘拖了一個月,我自己也只剩一口氣,拚命照顧她,她走了之後,我幾乎每天醒來就嘔血,自覺也活不了多久,哪知還是活下來。但是,好像部分的我已經死了,我對活著並沒眷戀,只是死不了罷了。」她瞧他一眼,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她淡笑。「我去尋找你,雖然說是爹的遺願,也是給自己找事做,否則我每天早晨睜開眼,總是對著天發愣。或許我早該出家,我是真的這麼想過,只是後來有你需要照顧,才暫時擱下這念頭。沒想到,漸漸捨不得你了。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你的。」
不是多深濃的感情,但就是有了眷戀,捨不下、走不開了。她低語:「我不是木頭石塊,終究是有感情的,並非我自己以為的無情……」
他心跳激狂,她終於開竅了嗎?
「但這感覺也是很淡,我想,我這冷淡消沉的性子是不會變了,誰要是喜歡了我,只能算他倒霉,這一生,我是注定獨身了……」說得灑脫,但對上他由喜轉錯愕的眼神時,她胸口一梗,微微發疼。
他之於她,畢竟是特別的,她幾乎了無牽掛,偏偏就是牽掛著他。他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曾以為他是出於報答之心、出於親人之情,如今她遲鈍地意識到,他看她的眼神與眾不同。
她心跳不穩,胸口愈痛。假如不曾挨那一掌,她會是個健康活潑的姑娘,無憂無愁地成長,遇見了他,她會傾心相愛吧……但現下,她對他的感情,除了淡淡歉疚,也無法回應,因為她心如死灰,連求生意念都缺乏,遑論癡狂的情愛。
她狠下心,當作沒有察覺他心意,微笑問:「你傻了嗎?怎麼不說話?」
第4章(2)
被她一問,荊木禮才回神。他是傻了,剛聽見她渾然不覺旁人的愛慕,以為她是遲鈍,怎麼也想不到她冷情至此。他不甘啊,但她的無情是因為被他父親打了一掌,父親種的果,由他來受,他能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