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華甄
楔子
皎潔的月亮沉睡在霧靄中,雄峻的山峰隱藏在夜色深處,一個矯健的身影出現在海邊荒涼的懸崖小路上。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男子,一張輪廓深刻的俊臉上,有著線條緊繃的嘴唇和挺直的鼻子,糾結的眉宇間,混合著悲傷、失望和憤怒。
鹹鹹的海風拂過臉上,穿透了他身上單薄的衣衫,浸血的手臂變得冰冷麻木,但他恍若未覺。
「逸海——」
轟鳴的海浪聲中,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斷斷續續的呼喊聲,年輕人身形一頓,兀自回身,挺立在小道中央。
一匹黑馬破霧而來。
距離男子幾尺處,女子熟練地控制住一直向前衝的坐騎,跳下馬背,直撲他身邊。
看到他臂膀上的血跡時,她的面色蒼白如紙,氣喘吁吁地問:「你受傷了?」
他揚了揚濃眉,目光不看她,而是看著「噗噗」噴氣的黑馬,輕蔑地說:「被瘋狗咬了幾口,沒什麼。」
「你為何這樣說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女子焦慮地問,細緻的眉頭皺起。
這是個非常年輕漂亮的女子,冰肌玉骨,明眸皓齒,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恬靜之美。誰會相信,如此嬌俏纖細之人,竟能駕馭高頭大馬,夜馳山嶺?
男子傲然挺立,沉默不語。
「你要去哪裡?」女子再問,因他不願看著她而傷心不已。
「離開!」兩個硬邦邦的字,從男子緊繃的唇間逸出。
「你真的要丟下我離開嗎?」女子驚問,轉過他的臉,迫使他面對她的眼睛。「難道你忘了我們對彼此的承諾?」
「別再提那個。在下本是漁夫之子,流民之後,過去竟敢心存高攀之念,實在是無知可笑!」男子的語氣聽似謙卑,實則充滿譏諷與怒氣。
「不要這樣對我,我從未那樣想過。」少女雙目噙淚,他疏離而無情的語調是如此陌生,令她不知所措。
男子的目光掃過她起伏的胸口,再回到她蒼白的面龐上。那絕美的眼眸中所流露出來的痛苦,令他眼裡閃過某種情愫——愛慕與憐惜。可不過眨眼間,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冷硬。
他不會再為所謂的「愛情」,承受她父親的羞辱與追殺,再也不了!
「回去吧,一切都結束了,崔小姐。」他冷漠地說。
崔小姐?!
聽到這聲稱呼,女子的面色更加蒼白,她挫敗地扭絞著雙手,失望且不甘地望著他。「我不相信你是如此善變之人,我爹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目光一黯。「你何不自己去問他?」
「我會的,可我要你跟我去,我們一起去見他,我早該這樣做的。」
「我不會跟你去!」他寒著一張俊臉,轉身想走。
她忘了矜持,抓住他沒有受傷的手。「那就讓我跟你走!」
他的腳步定住,眉峰痛苦地一顫,並未轉過身來。
感覺到他的肌肉在自己的手中緊繃,她滿懷希望地說服他。「帶我走,我們說過再也不分開的。」
他側過臉俯視著她。
那曾閃動著愛的柔光,帶給她無限欣喜和歡笑的黝黑眸子,此刻映著月光,顯得格外冷峻和冰涼。
「忘掉過去!」他抽出被她握住的手,不帶感情地說。
他的絕情是如此傷人,她想哭求他留下,但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那樣做。
她挺直背脊,強忍著奪眶而出的熱淚,憤然道:「如果這真是你所希望的,那我會照你說的做,我會忘掉你,忘掉過去!可是你——懦夫,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在淚珠潸然落下前,她翻身上馬,一甩馬鞭,奔向夜霧瀰漫的山林。
看著她消失的背影,男子的嘴角嚴厲地繃緊,努力克制著追回她的衝動。
懦夫?!這難道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不,我不是懦夫!永遠不是!
我郭逸海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她和她那個狗眼看人低的父親瞧瞧,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第章()
燦爛的陽光,綿延無盡的山林沙灘,深邃無垠的蒼穹,一望無際的大海,天地是如此廣闊。
崔婉兒站在崎嶇陡峭的山崖上,眺望著寧靜的海面,知道在這平靜的表相下,正醞釀著新的風暴。
仰起頭,她的視線轉向無雲的高空,那裡,不畏狂風巨浪的海鷹,正在駕風翱翔,那矯健的雄姿令人神往。
飛翔吧,海鷹,自由的使者,願你給人們帶來更多的勇氣和希望!
她默默地祝福著,目送海鷹飛向遠方,然後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走下山崖。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剛走進南苑,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便焦慮地迎向她。
看著侍女滿臉焦慮之色,婉兒驚訝地問:「怎麼了?」
「新總兵大人到了!」
婉兒嘴角輕揚,露出迷人的笑容。「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他今天要來嗎?為何這麼緊張?」
「不是……是王老爺也來了,他要見你,老爺召你去前廳。」
侍女說話吞吞吐吐,神情也頗為奇怪,可她顧不上多想,驚喜地問:「你是說王世伯嗎?」
侍女點頭。「正是他。」
「太好啦,我現在就去見他。」婉兒心情振奮。
王世伯是爹爹的同鄉好友兼頂頭上司,在這個倭患猖獗的危急時刻,他的到來不啻是個好消息!
走出寢院,她再次感歎:「我上次見到他時,他剛調任福建都指揮使司,轉眼已經過了四年。」
「是啊,日子過得真快,那時小姐還在家鄉……」侍女回應道,卻在看到她忽然失去笑容時,知道小姐又想起了那段傷心的日子,忙改口道:「不過現在王老爺看起來和以前一樣,還是很關心小姐呢。」
「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從小就喜歡他。」笑容再次出現在婉兒美麗的臉上。
四年前,外祖母過世,王世伯返鄉參加葬禮,並給她安慰。之後她跟著在外做官的爹爹離開家鄉,從那時起,她就沒再見過那位仁慈又風趣的長者。此刻能再見到他,她自然很高興。
兩人匆匆往前走去。
衛府因河水攔腰穿過,自然分為前後兩個部分,以石橋相連。前半部為衛府官衙,後半部是宅第,南苑則是婉兒的居所。
走進大廳,尚未適應乍然轉暗的光線,她就聽到一陣豪爽的笑聲:「哈哈,婉兒丫頭,你總算來了,我正擔心是不是姑娘大了,忘記世伯了呢!」
「世……王大人,恕婉兒來遲。」她笑意盈盈,在看到他身上嚴謹的官服時,改以正式的稱呼向他行禮問候。
王大人毫不在意地對她搖手道:「哎,不必拘禮,還是喊世伯親切點。」
此刻面對眼前宛若玉蘭花般嬌艷的世侄女,他既驚訝又感慨地對身邊表情嚴肅的崔大人說:「真是女大十八變,崔賢弟好福氣,有如此美麗聰慧的好女兒。」
崔大人乾笑幾聲,並未回答。
婉兒笑道:「謝世伯誇獎,婉兒多年未見世伯,今日得見,甚感歡喜,不知世伯可否多住幾日?」
「世伯是想,可此番只是路過,不能久留,因此才急著要你來見個面。」
聽他說只是路過,婉兒感到遺憾,但也明白事理。「世伯深得朝廷信任,位居要職,自然公務繁忙。既然無法久留,那容婉兒為世伯斟茶以示敬意。」
「好好好,不過先來見見泉州新任總兵大人,你與他應該早已相識,此次世伯也算順道送他上任。」王大人開心地側身,向她引介。
當她的視線順著王世伯的手臂,越過父親僵硬的肩膀時,她的笑容消失了。
在那張紅木八仙桌邊,坐著從不曾被她遺忘的身影。
是他——郭逸海!
心在胸口狂跳,彷彿剛剛結束了一場急速奔跑,她感到呼吸困難。
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她,朝廷委派的新任總兵是他?為什麼兩年來,沒有人透露過他的行蹤,讓她一直以為他雲遊四海去了?為什麼他從來沒有聯絡過她,難道他真的徹底忘了她?!
夏日的風帶著潮濕悶熱的氣息,從敞開的門窗吹來,她深深地呼吸,仍無法紓解胸前的巨大壓力。
「怎麼?你不認識郭將軍嗎?他兩年前,曾在這裡做過參將吶。」見她神情異樣,王大人逗趣道,並轉身看看郭逸海,他頓時愣住了。
那年輕人雖然端坐未動,但面色冷峻,兩眼緊盯著婉兒,手中的細瓷茶碗已經快被他捏碎了。
這真是怪事!一向待人溫和有禮,開朗風趣的郭逸海,為何從進到這裡後,就變得沉默冷漠了呢?
再看向婉兒,他更加納悶,剛才那個笑盈盈的女子消失了,此刻的她彷彿受到了極大驚嚇,對郭逸海瞪著一雙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大人暗自思忖。
「不是……」婉兒求救的目光轉向父親,後者卻迴避了她的視線。
她感到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推著她往看不到底的懸崖走去,她無法躲避,只能靠自己救命。
她深吸口氣,轉向王大人,努力綻開一抹笑容。「我當然認識郭將軍,只是自兩年前他忽然離開後,再無消息,因此乍然見面,甚感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