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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雷恩那

    她淡淡眸光再次掃向被擄的幾人,與盧月昭驚惶的眼神對上。

    她神情幽靜,毫無遲疑答道——「我跟。」

    「玄冥教」不以冥主大人為尊,那還能稱作「玄冥教」嗎?

    據尚慶龍所述,冥主在年前小雪日,毫無理由亦無丁點徵兆,突然封山自斃。

    不是沒有理由。霍清若知道。小雪日是娘親的生辰日,亦是忌日。

    封山自斃……乍聽時,驚愕無比,然凝思再想,確實是冥主大人的作風。

    她心裡……竟有些感動,拳頭攥緊,才勉強逼回衝進眸中的熱流。

    但冥主這般任情任性,撒手不玩了,教中豈能不亂!

    左、右二大護法從以往便互有嫌隙,各有各的支持者,唯聽冥主一人號令。

    如今冥主封山,玄冥山上的大殿、樓宇、屋房等等,一夕之間全被冥主大人以強悍內勁震垮。

    眾人在大亂過後重整,教中在此時分出兩派,最後以左護法陸督為首的一派,把右護法薩司瓦底下的一群人馬半數擊殺,餘下的教眾被趕出玄冥山,逼往西邊域外。

    尚慶龍問她跟不跟?她有太多強而有力的理由,迫使她非跟不可I其一,他們要的人是她。即便藏在紅石釵子裡的「三步倒」夠她迷昏一票教眾,她已洩漏行蹤,怕是避過這一次,避不開第二回。

    她是乾乾淨淨出教了,但冥主大人不作主的「玄冥教」,有人欺她、為難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努力自保。

    其二,為了「膽」。所有出自冥主手中的毒,皆從「膽」焙製出來。便如每一帖藥中的引子,毒亦有引,入過「膽」的毒,能引出奇效。

    陸督再強,強不過天賦異稟、驚世絕艷的冥主大人,無冥主集天地精華而養成的「膽」,陸督制不出絕毒,而今冥主不在,便將腦筋動到她頭上。

    對方要「膽」,她便順水推舟。那東西倘是還在,就由她來毀個乾淨吧。

    冥主之物——哼,他陸督哪裡夠格承接?

    其三,她的孩子、她與孟冶的竹籬笆家屋,在那當下離這一群凶神惡煞太近、太近,她不能忍受。

    如芒剌在背,扎得她幾難撐持,惡寒一陣陣從腳底竄上,她要他們離得遠遠的,即刻、立時、馬上!條件是她必須隨他們去,那她就去!

    其四,大姑娘和小少年共五名,落進這些人手中,不死也得被糟蹋掉半條命,趁來得及,能救便救,何況當中還有大寨寨民,還有她盧月昭。

    尚慶龍吩咐手下放人時,她神態仍淡,趨前幫盧月昭解開繩索。

    她舉動徐慢,像只是幫忙解繩放人,而盧月昭離她最近,並非特意接近。

    解盧月昭被綁縛的雙腕時,她乘機將自個兒的紅石釵子滑進盧月昭袖中。

    盧月昭瞠圓眼定定看她,她用力握握她的手,並藉著替對方拉開圈捆上半身的繩子時,湊近她耳畔低聲道——

    「把釵子交給孟冶。」藏在紅石心內的「三步倒」已取出,盡在她身上了,她想,孟冶見到石心空空如也,定知道她能自保。

    她較擔心的是,可能會有好長一段時候沒法幫他針灸行氣。

    好不容易終有小成,她這一走,誰能護他?而之前的心血,怕要盡付流水。

    一有孩子……她信孫紅聰慧,見她遲遲未返,那女孩兒定能照看好她的孩子,不會讓娃兒餓著、冷著,且會守到男主人出現……只是往後,孩子得暫且拜託孟冶了。

    她會回到他們爺兒倆身邊。一定會。一定要。

    「幫我照顧他。」她低低又道,真心懇求。

    「他」指的是誰,她想,待盧月昭穩下心來,定然懂得。

    在盧月昭顫著唇,忍不住想揪住她時,她從容退開,沒再回眸多看一眼。

    確定人被放走之後,她隨尚慶龍的人馬往西而行。

    西邊是玄冥山所在。

    當初她在山腹中的「修羅道」闖得無天無地、無日無月,原來是由西往東邊闖關,最後滾下陡坡,才會落在深山澗水邊,讓入山狩獵的孟冶拾了去。

    思及兩人往事,心裡不禁泛甜,又想今日已是離開的第三天,離家當真越來越遠,甜甜的心遂染苦澀,苦得她不敢深想……怕會後悔,悔當時心太軟、出手救人,悔自己不夠自私自利,明明可以撒手不理、置身事外,卻還是一頭栽進,往玄冥山上走。

    傍晚時分,一行人選在一處石林安頓。

    此地景致甚奇,放眼看去,怪石堆疊聳立,而石林深處是絕壁,壁間開出一道白龍飛瀑,瀑下沖刷出一座山澗水池。

    尚慶龍雖再三保證她可以好好在池中浴洗浸泡,絕不會有人打擾,她最後仍是忍下了,僅在山澗邊鬆開衣襟和腰帶,勉強用帕子一遍遍擦洗身軀,不過頭髮倒是仔細浴過,連帶頭皮也浴得乾乾淨淨。

    髮絲猶帶濕氣便束起了,如以往還是個大姑娘那樣,綁作一束,任髮絲輕散,不再作婦人綰髮的模樣。

    待她浴洗後,石林裡響起一陣小騷動,是玄冥山上遣來了一批接應人馬。

    來人約二十騎,竟是陸督親自下山相迎!

    「一接到尚旗主讓人快馬加鞭捎來的消息,便待不住,非得趕來瞧瞧你不可。」眾目睽睽之下,一隻戴著金蠶絲手套的大手探來,欲碰女子澄透的雪頰。

    霍清若不迎不拒,似笑非笑瞅著年近四十、外貌儒雅的男子道:「左護法大人是想用百毒不侵的金蠶絲手套試我膚上毒嗎?你就那麼肯定,我使的毒,滲不進手套中?」

    陸督的手離她臉膚僅差毫釐。

    他頓住了,一時間分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抑或虛張聲勢。

    第9章(2)

    霍清若見對方遲疑,心頭稍穩。

    除了所剩不多的「三步倒」,她哪來其他的毒,自孩子出生,成天往她身子上蹭啊爬啊賴著,哪裡還敢一身藏毒?連釵上紅石裡原來藏有的劇毒都被她換作迷藥,欸,就知她變得有多心慈手軟。

    她眉眸清冷,卻不知自個兒模樣如凜霜之花,幽香暗藏更耐人尋味。

    陸督撤了手,注視她的眼神較以往更熾熱三分。

    「姑娘似乎更美了。」

    「一向寡言的左護法大人,如今話似乎多了些。」她雙臂交抱,狀似隨意,實則這如環護自己的姿態,能讓她氣息更穩些。

    陸督先是一怔,隨即笑了。「如今眾人諸事皆需我發話,話自然多了,也是不得不多。」

    霍清若眉微揚,淡淡瞥了眼四散於石林中休整的人馬。「閣下想讓這些人長長久久聽你發話,少了「膽」,怕是不成。」

    「所以才需向姑娘借「膽」啊。」陸督一語雙關。

    「你就這麼肯定,我能找出那東西?」

    「總得試試。」他笑笑道。

    她斂下羽睫,彷彿懶再言語,疏離神氣如石如玉,靜若沉水,反倒激得人心醉神馳、不管不顧。

    陸督咬牙忽地握住她單腕,欲在眾人面前挑明什麼似,一把扯她入懷。

    耳中已聞幾名教眾曖昧怪笑,霍清若捏在指尖的迷毒正要祭出,一道銀光淬鏈的厲風猛然撲至!

    為避鋒芒,陸督不得不對她鬆手!

    剝!

    奇襲而來的不是厲風,是一把亮晃晃的鋼刀。

    刀尖劈進陸督身後的石峰,直直沒入大半截,若非閃避夠快,以那飛擲而來的力道足可將人攔腰斬斷。

    「誰、是誰?!」、「有埋伏!打埋伏的來了!」、「他娘的,快給老子看清楚是何路人馬!」、「別慌!」、「點子呢?在哪兒!來了多少!」

    石林裡亂作一團,五十多人擎刀在手衝著外圍胡亂叫囂,馬匹嘶鳴,林中石筍、石柱、石峰在夕照下拉得斜長,像在瞧不到的所在蟄伏著無數敵人。

    霍清若卻是傻了,癡癡望著那把鋼刀。

    刀柄樸拙,與刀身宛若一體而成,她認得它。

    這刀一直插在丈夫打鐵棚內的火爐中,便如眼前這般僅露半截在外,從未拔出……她一直以為那是塊無用的玩意兒,被丈夫隨意丟在火裡。

    如今鋼刀現世,那、那人呢?莫非他……他……前方爆開一波騷動,她隨眾人聞聲看去,揪緊心臟,屏息去看,龐然巨獸般的高影現身在林子那端,男人穿著一套她親手裁縫的褐色衣褲,裁衣的布料亦是她親手所織,場子因他的突現而緊繃,他卻一步步愈走愈近,筆直而來,絲毫沒有停下對峙之意。

    ……老天,她、她沒看錯吧?!

    霍清若眨陣,再用力眨眨眸,終於確定,那個被他一手揪住往前拖行的人……竟是……盧月昭!這是幹什麼?怎會這樣?!他怎能把尋常人家的姑娘拉到這一觸即發的情勢裡?!

    等等!他繫在胸前的那坨東西是什麼?那塊大紅花布……他用她織給孩子的大紅花布包裹何物?

    別告訴她花布裡裹著的是……是……不會的不會的……她雙膝發軟,緊繃的心幾要從喉中蹦出。

    被尚慶龍的人馬包圍、落入陸督手中,虛與委蛇間她從未心怯腿軟,但這一刻,見到丈夫綁在胸前的那坨大紅花布包,她當真嚇得魂不附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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