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雷恩那
孟冶眼底閃過迷惑,被妻子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腦勺。
但想,她膚溫並無異狀,雪臉一樣透白,露出的一邊頰面還染淡嫣,神識亦頗為清楚,應無大礙。至於身上是否有小擦傷、扭傷,待回家放她上暖炕了,也才好再仔細察看。
再次提氣於胸,他長身飛竄,一腳欲在峽溝壁上借力再躍時,這肘腋瞬間,耳中直直鑽進一句——
「我把腹裡的孩兒護得好好,才沒傷著。」
嗄?!
大驚!劇駭!瘋震!如遭滔天的狂浪吞噬!
孟冶氣海驟亂,欲借力再躍的一腳竟大失準頭,狠狠踩滑了!
「冶哥……」妻子摟緊他驚呼,他則似斷翅之鳥重重墜下,背部直接落地,摔得可說七葷八來,但懷裡人兒被他抵死護住,硬是用粗壯兩臂將妻子高高舉起,除了一點小小驚嚇,余皆安然無恙。
「冶哥……冶哥?!」霍清若伏在他這塊厚實「肉墊」上,待定神,趕緊捧起他的臉,緊張喚著。
「沒事嗎?你沒事嗎?」孟冶兩眼發直,呆滯到十分嚴重的境地。
驀地,他出手如電,摟住妻子彈坐而起。「你!」
「是!」霍清若愣愣應聲,雙陣瞬也不瞬,被他黑得發亮的炯目深深牽引。
「你——」
「是……」
「你說你……你……」
梗住,出聲不順。
「……是?」他吞嚥再吞嚥,氣息依然不穩,一張臉,紅橙黃綠藍靛紫,青色黑色白色,差不多全閃過了,最後是黑中透白、白裡泛青氣,眼底卻漫紅絲。
他專注看著妻子,一隻粗獷大手緩緩移到她猶然平坦的小腹,掌心絲絲的溫熱透進衣料,滲入她的膚底,彷彿想溫暖正在努力孕育小小生命的宮房。
霍清若咬咬唇,淚睫掀了掀,很是靦腆。「差不多兩個月大了……我一直想跟你提,本來……本來想在年三十晚上跟你說,但那一晚……」
那一晚,他們夫妻倆鬧不痛快,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她又被丈夫擁進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胸懷,這麼強壯暖和,連心音都跳得這樣好聽,她閉起雙眸,淚珠悄悄滾落,身子放軟,全然依偎,我喜愛你。
我真心喜愛的人啊……原來這就是深深慕戀的、似火狂燃的情思……
「你早該跟我說,你怎麼可以不說?這麼多天,你提都不提,怎麼可以?」孟冶碎念,勁實身軀竟一陣陣顫抖。
他面龐緊偎著她,紊亂氣息在在顯示內心的慌亂。「……怎麼可以不提?你……你……天啊——」
猛地驚喘。「你竟還跌下深溝!我……我怎麼辦?倘若有事,怎麼辦?!阿若……阿若……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不可以……我、我……」
他亂七八糟的低嚷止在她緊緊、緊緊的一個回抱中。
宛如被徹底安撫的孩子,他突然變靜,靜靜與她相偎。
直到她感覺肩頭微濕,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他的淚,心魂不禁一震。
忽然,又明白了。
這樣……她想,或許就足夠的。
不糾結他待她有愛、無愛?能愛、不能愛?他如何看待她,已非她能任意左右之事。而她對他,反正是從「湊合著過日子的伴」,一日一日漸漸、默默地喜愛上,亂七八糟地傾倒,芳心悅之。
「愛上」這樣的事,單一個人就能戀著,並不是非得兩情相悅不可,便如冥主大人糾纏娘親那樣,死皮賴臉又耐著長長的性子,永握在手,永懸於心,一遍遍去硬敲軟磨,終有一日,終有迴響。
她想等他,等那樣的迴響。
想通,心隨即開闊。
悄悄深歎,將心中悶濁盡數吐出,她更用力抱他,唇角徐徐彎起,真心笑。
而眸中濕熱,那是喜極而泣的、很難、很難止的淚。
第8章()
當時闖「修羅道」,身陷道道難關中,生死懸於一線,如何都猜想不到往後的兩年歲月,她會歷經嫁人、情生意動、懷胎、產子……孩子在她肚子裡窩得挺好,還未長齊全,顯出在她身上的脈動已強而有力,讓每每替她搭脈的老大夫直稱神奇。
至於她,也不必費事替自個兒號脈,雙身子的她頭不暈、心不悸,吃什麼都覺好有滋味,雙頰圓潤許多,膚光水滑的,便覺肚裡這一胎當真好養。
只除將近臨盆的那幾日,她兩腿腫得幾難行走,睡不好,食慾自然差了些,又把孟冶著實驚嚇了一次,天天緊挨在炕邊陪她,趕都趕不走。
懷胎期間,婆婆以及大寨的女人們隔三差五便轉來西路山中「串門子」,她知孟冶喜靜不喜鬧,之所以容忍大寨的女人們「鬧」進家門,一是因婆婆、大嬸和大娘們專程帶來餵她的滋陰養氣補品,二是因各家有各家的育兒經,雖三姑六婆兼七嘴八舌,多聽聽、比較比較亦無妨。
在中秋過後不久的某日夜裡,她腹中開始有了動靜。
整晚,丈夫臉色磣得嚇人,她就怔怔看著毫無血色的他,微抖著手,卻有條不紊地備臉盆、備熱水、備一整大疊淨布、備烤過火的剪子、小刀等等,當她疼到禁不住哼出聲時,他往她口裡橫了塊軟木,撫她早已汗濕的臉,親著她的發、她的額,他目中堅毅,默默凝視看進她心魂,似向她起誓,無論如何他都會讓一切順利。
孩子是孟冶親手接生的。
隔天清晨,第一道天光透進屋內,她在幾要脫力前終於聽到娃兒響亮哭聲。
娃兒帶把,四肢健全,毛髮頗豐,後腦勺還有兩個漩,哇哇大哭的紅通通小皺臉又醜又可愛。
當孟冶將剪了臍、作好清理的孩子抱到她身畔時,她渴睡的眸子一瞧見那小東西,內心瞬間被填得滿滿,滿到堵了喉嚨,無法出聲。
這是個她可以盡情去喜愛,而他也一定會真心喜愛她的小小人兒。
濃稠如蜜、溫暖似陽的感情牽繫,當了娘親,原來是這般感受……動心,悸顫,一陣陣的自覺刺激胸乳,她雙乳脹滿奶汁,於是側臥著,讓孩子貼靠過來。她頭一次哺育,見合著眼、用力吃奶的小傢伙,邊看邊哭,她記得大寨女人們叮嚀過,剛生完孩子不能哭,會傷著目力,但她就是忍不住,淚水一串串奔流,是因想起自個兒娘親了。
娘希望她嫁人生子,如今的她,什麼都有了。
自己當了娘,就分外思親。孟冶沉默地陪在她和孩子身邊,在她哭得有些氣息不暢時,厚實大手拍撫她的背心,然後不時低頭吻掉她的淚,吻淡她的泣聲,又膜拜般親吻她蘊含精華的、脹疼的胸脯。
來到春時,娃兒六個多月大,近來剛學會狗爬方式,很勉強地挪動小肥身。
霍清若午前從藥圃返家,還沒踏進竹籬圍內,就已看到擱在前院的大大榻籃裡,孩子翹高小圓屁在裡邊學爬。
榻籃四尺見方,四邊用一根根約莫及人腿高的細竹圍欄,每根細竹之間所隔距離恰到好處,可讓娃兒伸出肥爪、肥腿,卻鑽不出小腦袋瓜。
孩子的爹不知放了什麼好東西在榻籃的邊角地方,孩子爬得還不太順,「嗯、嗯——」哼聲使力,挪動著想去吞掉誘餌。
孩子的爹也不管小傢伙,逕自做起手邊事物。
霍清若瞄了眼那木頭雛型和幾根竹子,猜想丈夫這次做的應該是根竹馬,唔……或者是兩根,因為除了自家的娃,還有另一個跟小娃很合拍的大男娃。
「快……快、快,擺了大桃子,你快啊——」孫青在榻籃外蹲圓,小臉緊抵著細竹圍欄,兩眼瞠圓望著四肢亂劃的小小娃。
男孩開口說話也是近兩、三月內才有的事。
霍清若發覺孫青以往喜歡賴在小姐姐身邊,自從多出一隻很小、很小的娃兒,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界。小小娃「咿咿呀呀」胡亂說話,他就跟娃兒對話,竟還對得上,一大一小哥兒倆好似。
有人真心待娃兒好,她自然歡喜,而孫青的癡症算是有大進步了,雖與尋常的男童相較,他仍安靜過頭,話說得不利索,但比起從前當真判若兩人。
除孫家小子病情大善,孫家小姑娘自半年前開始,也跟在她身邊習醫種藥。
會收孫紅入「太陰醫家」,是因相處下來,真覺這孩子天性純良、心細敏慧,在她懷胎時候,孫紅幫忙打理藥圃,竟整得井井有條、欣欣向榮。
天賦如此,都落到她霍清若眼前了,若不拾起來好好薰陶冶煉,豈非暴殄天物?!
此時,原是安靜跟在身後的孫紅,一見到娃兒也按捺不住,一陣風般跑近,一路挽在手裡、裝滿花花草草等藥材的竹籃子也沒來得及放落。
小姑娘身長夠高,直接攀在圍欄上端俯看,輕嚷鼓勵:「快啊!爬爬爬!是很香、很甜的大桃子,姐姐今早吃了一顆喔!你快啊,動動手、動動腿,爬爬爬呀——」
她飛快覷了高大嚴肅的男主人一眼,發現後者正回首瞧著徐徐走來的清若姐……此時不做,更待何時?她趕緊把角落的半顆香桃推近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