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千尋
正襟危坐,慕容郬恢復一張無分毫表情的棺材臉。
他生氣了?宮晴的目光落在慕容郬身上,他沒說話、沒多餘動作,可她就是明白,知道他在生氣。
為什麼呢?她講錯什麼話了嗎?
這是蕭瑛第一次被人無視,他冷淡一笑,揚聲問:「賀心秧……本王好奇,不知大人是怎麼認識賀姑娘的?又怎會在短短的幾日內決定婚配?」
說到「短短幾日內」,蕭瑛的口氣之酸,酸到慕容郬都忍不住側目看他。這傢伙,也在妒嫉?。
「秧秧是下官的鄰居,兩家交情很好,我與秧秧往來密切,華兒幾乎是秧秧陪伴長大的,她是個好姑娘。邑縣相逢,她隻身一人,便留住下官家中,朝夕相處,兩人漸生感情,秧秧不介意委身於我,於是進京之前,我們成了親。」
她說的句句實話,可聽在蕭瑛耳裡卻是滿篇謊言,因為他早已用楓余居的桂花糖測試出賀心秧並非京城人士的事實,於是認定宮節與賀心秧兩人是套好了說詞。
只不過有一事他始終想不通,宮節一生未離開過京城,而賀心秧不是京城人士,他們是在哪裡、又是在什麼時候建立的深厚感情?
想到「深厚感情」四個字,一把無明火迅速竄起,蕭瑛咬牙說道:「既是如此,本王在此恭喜宮大人新婚誌喜。」
「多謝王爺。」
「既然宮大人已經有了新婦,想必很快就會有孩子。」
這是什麼問話?難不成他知道什麼了?宮晴抿了唇,她弄不清蕭瑛的意圖,不知該怎麼回話。
「想來公事、家事定會讓宮大人忙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既然如此,就把蕭霽交還給本王親自管教吧。」
這話是賭氣、是幼稚、也是失了沉穩,可這當頭,一個制止不住的衝動,話就這麼不顧後果的說出口了。也許蕭栤說的對,他這個人,太容易被感情左右。
帝者,有欲無愛、有情無心,因此是最不可信之人,而他如同蕭栤所言,確實成不了一個稱職的皇帝。
此話出口,蕭瑛錯愕,急急想收回,可潑出去的水怎麼收,沒想到宮節一句——「蕭霽是誰?」讓他的錯愕更甚。
他不知道誰是蕭霽?!
所以……他根本不是宮節?!
第五章真相()
盛夏,天氣熱得人快要熬出油,幸而杏芳齋前頭種了好幾棵大樹,枝葉茂盛,冠蓋雲集,遮天蔽日,濃蔭覆地,遮去了霸氣的日頭,帶出幾分涼意,在外頭當值的風喻和小四說笑了兩聲,擦了擦額頭汗水。
「方纔王爺回來,我見他的臉色不大對勁。」小四用袖子扇了扇涼。
「這些日子以來,王爺的臉色幾時對過,他啊,肯定還在介意賀姑娘嫁給宮大人。喜歡就搶唄,王爺權大勢大、錢又多,還怕搶不贏嗎?幹嘛悶在心裡頭發大火。」風喻不以為然的咕噥著。
「跟你講過幾百次,王爺不喜歡賀姑娘。」
至於在意……多少有一點吧,前兩日他刻意繞到「那邊」找何競說幾句話,終於見到聞名已久的賀姑娘,乍然看見那張臉,他狠狠的嚇了一大跳,像看見鬼似的,連連倒退好幾步。沒想到天底下竟有這麼像的兩個人,王爺真該去查查,她和關倩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
「你不懂啦,真正喜歡一個姑娘,就會像王爺那樣,患得患失、神不守舍的。」風喻挺挺胸,說得很懂的樣子,雖然他沒什麼經驗,但男人喜歡女人那套,他看過很多。
小四沒好氣地瞥了風喻一眼。他不懂?天底下再沒人比他更懂他們家王爺了,王爺才不喜歡賀心秧咧,他只是、只是……舊情難忘罷了。
「不說這個,宮家那個華哥兒好像已經進去挺久了?」小四問。
「是挺久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不過是個小屁孩,但王爺和慕容公子好像挺看重他的,嗯……不必懷疑,肯定和賀姑娘有關,愛屋及烏嘛。
風喻傻笑兩聲,小四知道他在想什麼。真是的,他這人有病啊,明明講過那麼多次了,王爺不喜歡賀心秧,他怎麼老講不聽?
算了算了,他又問道:「你有聽說嗎?王爺不娶惠平郡主了。」
「講到這個,」風喻精神來了,他站直身子,往小四那裡靠了靠。「今兒個晚上你要不要去參加慶祝會?」
「什麼慶祝會?」
「慶祝大夥兒死裡逃生啊,一人出一兩銀,廚房要開大灶,滿府下人要熱熱鬧鬧替咱們逃出生天慶祝一番。」
小四笑了,王爺養這群下人真不曉得做啥,沒有成王這條快捷方式,王爺不曉得還要多費多少精力才能把局勢給扳平回來,偏生大夥兒高興成這樣,還辦慶祝會,真是……不過,雖然很沒良心,他還是笑著湊上去,低聲問:「一兩銀子要交給誰?」
杏芳齋外頭雖熱,但小四和風喻兩人心情好得只差沒哼小調了,但杏芳齋裡頭,表情凝肅的蕭瑛可是讓站在桌前的宮華背心微涼。
他懷疑,讓氣溫下降的不是屋裡四周擺放的冰塊,而是蕭瑛那張寒臉。
回到王府,蕭瑛就讓人把宮華給找來,慕容郬原本想退下的,蕭瑛卻幾句話把他給留下。
他說:「郬,你不必避開,這件事原本早該讓你知道,瞞著是因為時機未到,現在皇帝益發枯槁,也許三年不到,朝堂就要變天,你心裡早一點有底也好。」
因此現在慕容郬就坐在蕭瑛身側,看著自己的徒弟,滿臉羞慚、低頭不語。
「還不說實話嗎?」
蕭瑛輕哼一聲,宮華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六皇兄……」
宮華扯扯嘴唇,半晌才喊出一句多年不曾喚過的稱呼,這稱呼卻讓慕容郬驚訝不已。
宮華喚王爺六皇兄?難不成宮家與當今皇帝有親戚關係?不對,他聯想起如意齋裡王爺與宮節的對話——把蕭霽交還給本王管教吧。
蕭霽?他就是沒死成的蕭霽,是先皇一心想立的東宮太子、未來的王儲?慕容郬看著宮華,目不轉睛。
「當年我親手把你交給宮展,囑咐他,好好照料你長大,便是他手段再高,也不可能欺瞞宮節和吳氏,自他們眼皮子底下換了兒子,卻全然不知,何況當時真正的宮華已經死去。說,那個宮節到底是何人假扮?」
宮華……不,是蕭霽,他面有難色地看著咄咄逼人的蕭瑛,這種事他要怎麼說才能解釋得清楚,可眼下不解釋哪成?
「他的確不是宮節,她是宮晴,宮華的小姑姑。」
這幾句話讓慕容郬的心湖掀起萬丈波瀾。宮節竟是……女子?
難以言喻的情緒一古腦兒湧上,像前仆後繼的大浪,打得他頭昏腦脹,滿腦子裡只容得下一件事——宮節是女子、宮節是女子……
同樣的震驚也壓上蕭瑛的心,他不是宮節而是宮晴,那麼……兩個女人怎能成親?換言之,成親只是臨時之策,不管是為了替宮晴隱瞞身份、為幫蘋果隱瞞懷孕事實,都能達到效用。
說不出胸口那個感覺是什麼,是失而復得的歡喜,還是事實迫人的震撼?
可是不對……不通,還有哪個部分是接續不上的……
蕭瑛舉杯,喝光滿盞茶水,他轉著杯子、閉上眼睛,細細分析……半晌,他放下杯子,沉聲問:「難不成你打算說服我,當姑姑的會認不出朝夕相處的小侄子,還是要讓我相信,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竟能通古今、知政事,斷案如神,見識遠遠超過大部分男人?」
蕭霽死死咬住下唇,實情如果能夠講得清楚,他早就將一切都招了,哪會兩邊瞞、雙方騙,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不想說?你這是在維護誰?宮家嗎?你真把自己當成宮節的兒子、宮展的孫子了?」
蕭霽苦了舌根,不是不想說,是說不清吶。六皇兄又沒穿越過,這種事沒親身經歷,誰會信?
蕭瑛的耐心很好,但事關賀心秧,先前他會對宮節衝動,現下自然會對蕭霽咄咄逼人。
「也好,你就當自己是宮家人吧,好好去念你的書,考你的科考,安安分分當個官兒,終此一生。」說著,他轉過頭,再不看蕭霽一眼。
「六皇兄,不是……」蕭霽被他急得想跳腳,問題是,跳腳蕭瑛也不會放過他。
「不是什麼?這幾年來,我冒著生命危險為你謀畫,為父皇留下的一紙遺詔,傾盡全力要扶你登上大位,沒想到你連幾句實話都不肯講,我這是何必呢?何必讓自己腹背受敵,一邊應付蕭栤,一方面還要應付你這個白眼狼。」
這段話又讓慕容郬再大吃一驚,之前所做、所佈局之事,他竟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蕭霽鋪路……
消息雖震人心,可這麼一來,許多他想不通的謎底全揭開了,難怪當初一個區區七品縣官遲遲未上任,蕭瑛會派出大批暗衛找人,因為他在意的不是那個七品縣官,而是蕭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