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千尋
她緊握拳頭、控制企圖往他肚子踹去的小短腿,扁著嘴說:「你是堂堂蜀王,榮華富貴、家財萬貫,怎麼可以非法使用廉價勞工?你漠視人權,視萬物為芻狗,會遭報應的。」
她把話說得那麼嚴重,而他,初初聽不懂非法使用廉價勞工這句話的意思,細嚼兩遍後,便明白了。
她以為他會張揚起無敵笑容,會痞到讓人恨入骨頭,但他沒有,他凝結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乖張孤傲,一抹哀切恍惚浮上臉龐,讓她感受到深深的悲涼。
他說:「報應嗎?好,本王等著。」
「蘋果、蘋果,你怎麼了?」宮華連續喊幾聲,才叫得她回神。
「沒有。」她搖頭,試著把那份深刻悲涼甩到腦後。
「王爺又招惹你?」
「沒有。」她學聰明了,才不把在蕭瑛跟前吃虧的事告訴他,免得他像上回一樣,哈巴狗變成鬥牛犬,不自量力的要同人爭。
拜託,人家是王爺耶,人分了三六九等,人家恰好是金字塔頂端那等級,哪像他們這種螻蟻命。
「施粥棚到了。」宮華指指前方。
雨停了兩天,已經有百姓陸續整理行李返回家門,所以今日粥棚沒之前那般擁擠。
這不是宮華第一次到施粥棚幫忙,蕭瑛要他有空多親近百姓,明瞭百姓所需,他說,光是整天關在屋裡讀書,讀不到民心。
「人不多。」賀心秧道。
「對,前些日子,粥棚工人忙到連喝口水都不成。」
他領著賀心秧走到鍋爐前,接過兩柄湯勺,讓施粥的工人暫且休息,因難民少,相對的粥湯就多了,舀完第一輪後,他們等在鍋邊,讓沒吃飽的百姓來舀第二輪。
「你……爹,信上說了什麼?」賀心秧還是很難改口,老想喚出「果果他姑」。
「她說雖然有知府大人撥出的兩百兵丁,再加上師父領的百名家丁、衙門裡的差役,總共也不過三百多人,而最近百姓將陸續返鄉進城,秩序定然更加紊亂。
「她讓我別在這當頭跟別人擠,因為即便有官兵維持,但還是有心急的趕路人翻了馬車,殃及他人。」
「這樣啊……我很想回去呢,你有沒有告訴她我來的事?」
「有,我在信上提到過,說咱們果氏家族全員到齊了。我猜,她一定很開心。」
「我也是。」想到初來乍到的那段日子,心忍不住發酸,幸好現在她不是一個人,果果和他姑給了她歸屬感。吸吸鼻子,她連忙轉移話題,「你爹信上還提到什麼?」
「她說因為沙包堆棧得很好,家裡沒進太多水,傢俱沒遭到損傷,讓我別操心,還要我這段時間有空,多想想治水的問題。」
「治水啊,我知道的也就那幾個法子,可不管哪一種方法,都是大工程。」
「工程再大,若是能益於百姓,便是拖個三年五載也得去做。」
賀心秧點點頭。「是啊,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提倡防堵不如疏導,因此開支流、引導洪水流入大海。」
「這得請治水專家研究一下地形,才能決定可不可行。」
「有沒有考慮辟一座人工湖,再分支流入海,這樣不但可以用於調節水量,也可以在枯水期時供應民生用水,再者,湖裡養殖魚蝦,又能為邑縣百姓增添一筆收入。」
宮華丟給她滿眼欣賞,原來看那些沒營養的小說,也能學到這麼多東西。
「這個我想過,不過土地選擇得從長考慮。」
賀心秧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自顧自繼續往下說:「最好找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無主土地,這樣可以避開百姓遷移問題,不至於造成民怨。
「當人工湖開闢後,可在湖邊植上垂楊柳,做好景觀佈置,我想一定有許多富戶樂意在那裡買地建宅,到時候,我們光是賣湖邊的土地就賺大了。」
「滿腦子錢!開闢一個湖區,哪有那麼容易?」他在她額頭彈了個栗爆。
痛啊……她撫撫自己的額頭,這個死小孩越來越不尊師重道、沒大沒小了,回去後,定要向他姑告狀!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而且最麻煩的就是徵調勞役,可若是由官府出面說明,建湖是為了讓附近幾個縣不必年年飽受水患之苦,還可造福下一代,也許百姓就會比較心甘情願,如果徵調的勞役還付人家一點錢……」
「說得簡單,銀子從哪裡來?」宮華苦笑。
「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撥銀子治水嗎?」
「經過層層剝削,銀子運到地方上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這樣就不只是治水問題,還牽扯到貪官污吏,看來朝廷要好好整頓吏治。對了,官員有沒有在枯水期的時候挖寬河道?」
「眼前看來似乎沒有,不過堤防倒是年年修、年年塌。」
「年年砸銀子還年年塌啊,那麼除了貪污,會不會是螃蟹惹的禍?」
「把罪怪到螃蟹頭上?你還真行。」宮華睨了她一眼,以為她在說笑。
「我真的看過,好像河裡有很多螃蟹的話,它們會在堤道上挖洞,導致堤防鬆動,大雨一來,自然就坍塌。」
「講得頭頭是道,你這又是從哪本破書上看來的?!」宮華嘲笑。
「不管是不是,瞧瞧會怎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如果是螃蟹你能怎麼辦?辦個學校,教導它們別橫著走,別隨便在堤防上挖洞?」
「我沒本事教化它們,不過我可以把它們吃進肚子裡,屆時,發起一個全民吃螃蟹、救河堤的活動,只要跟吃的有關,我保證,百姓樂意得很。」
而且她相信,螃蟹很快就會在蜀州消聲匿跡,不然那些動物怎麼會瀕臨絕種?人類嘴巴造成的咩。
「是啊,就你最樂意。不過今年邑縣的情況算是相當好了,這場水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傳出百姓死亡的消息,受傷的有幾個,但都獲救了。
「聽說汾縣一夜大雨,山上土石沖刷而下,淹蓋了山腰、山腳下幾百戶人家,許多人逃生不及,一夜之間,汾縣死了千餘人,那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這個時候也有土地過度開發的問題?那座山上種了什麼?」賀心秧一驚,她還以為破壞土地是現代人才會做的缺德事。
「你怎麼知道是因為山上種了什麼,才引發土石沖刷?」
賀心秧手指頭一翹,就往宮華額頭戳去。「你耍笨啊,我上課不是講解過土石流的問題,如果不是過度開發,大自然怎會輕易反撲?虧你還是神童,神你的大頭。」
宮華無辜地望著她,臉上有淡淡的苦笑。
「幹嘛用這種眼光看我?」上課不專心,還敢裝無辜?
「問題不是我問的。」宮華放下湯勺,攤攤手。
「什麼?」
宮華指指後面,賀心秧旋過身,發現蕭瑛和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站在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把他們的對話聽去多少。
那位姑娘身上穿著紫綾襖兒,外罩玄色緞紅比甲,下身一件湖水綠湘裙,襯得她雪膚香肌,嫵媚動人。
她的身材嬌小玲瓏,臉蛋俏麗生輝,微翹的唇角上方有一顆美人痣,瓜子臉兒、柳葉眉,好看得讓人心生歎服。
可那雙丹鳳眼一眨不眨、滿臉警戒地望著賀心秧,好像賀心秧有搶劫她的意圖。
「說,你怎麼知道是因為山上種了什麼,才引發土石沖刷?」蕭瑛催促她回答。
看著兩人,蕭瑛心裡竟生出幾分妒嫉,妒嫉她可以和宮華那樣自在談話,妒嫉兩人之間自然流露的親暱,雖然宮華只是個十歲小孩,可他還是很想知道,是怎樣的關係,能讓他們像親人般相處?
美女輕笑一聲,勾著蕭瑛的手,愛嬌說道:「瑛哥哥,你別為難人家姑娘,誰會知道這個啊,想必方纔那篇話,不過是看了幾本破書瞎扯的。」
美女不這樣說話,賀心秧還真的不想搭理他,兩百文錢的仇恨還在呢。可被美女這麼幾句一激,賀心秧就忍不住了。
「我不是瞎扯,而是實實在在知道,這麼簡單的事,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用力點兩下自己的太陽穴。
言下之意是他們沒腦子?
輕輕一哂,看來她被惹火了,他喜歡看她圓圓的大眼睛燃起兩簇火光,喜歡看她比手畫腳、激動說話,更喜歡她講出來的每句話,她的每個理論都讓他再三驚艷。
不自覺地,他眉目含春,流露出幾分溫暖寵溺。
「說說,讓我見識見識小蘋果的腦子,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美女覷了蕭瑛一眼。好溫暖呵……她沒見過他這樣專注認真的表情……心底警鐘敲起,她的眼底閃過一道銳光。
「第一,高山上,除非土石不利於長年喬木生長,否則在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下,幾年內自會長出一片高大樹木,那些喬木為了要長得高,根就得扎得深,因此能夠將山上的土石牢牢抓緊。
「可人們為了自己的收益,往往燒山辟田,將大樹盡數砍去,用來種茶、種菜、種水果,而不管是茶葉、蔬菜或果樹,它們的根都不深,無法抓住泥土,當大雨沖刷下來,自然會把山上的土石都給帶下來。這個,就叫做大自然的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