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妝俊仵作

第27頁 文 / 童繪

    明白……什麼?陶知行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不說話。

    一個有志之士要回京了,拖著她做什麼?他能做的事還有很多,假以時日或許能爬到更一局的位置,成就更多的事。她聽說官員被賜婚較易出人頭地,有點身不由己,可多是門當戶對,又或者對彼此有利的對象;總之怎麼想,身邊之人,都不該是個端不上檯面的仵作吧。

    生在仵作之家,她慣了身在賤民之階,不會妄自菲薄,卻不代表她想攀麟附翼,飛上枝頭做鳳凰。

    雙手感覺他輕輕收緊的力度,陶知行抬眼與他相望。

    江蘭舟深深瞅著她,不怕自己將情感表現得太過露骨,就怕她裝作看不見。

    陶知行想避,然而避得開他的注視,卻避不開波動的心跳。

    眼前一片雪白之中,他沉默,四周更顯寂靜,那夜他說過的話,在無聲之中散開……

    「若不是我,你無需經此一遭。若不是你,我也無需惱這情關。這發,我替你束好了,往後要解,也只有我能碰。」他的話,字字烙在她腦海。他輕柔地為自己梳妥繫好散亂的發,他的心疼,他的歉意,他的溫柔,他的珍惜……

    這些,就當作一時的內疚心起、另一次的逢場作戲不好?如今追來,又是何苦?

    陶知行閉了閉眼。她關上耳關上心,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

    她的顧慮,江蘭舟能猜想得到,然而他從不以世俗的標準選擇身邊人。賈立生於屠夫之家,他視為兄弟;日陽為青樓女子,他想過長伴左右;曾經爾虞我詐的官場,她的大哥是他唯一交心知己……她太知天命,面對事情的堅持與脆弱,他都見過。

    此刻,他求的是她的無懼。

    江蘭舟緩緩鬆開她的手,說道:「在漱石軒,我見你喜愛這玉梳,雖是有瑕,但我以為瑕不掩瑜;如同你見到它的美,有別於其它,此梳美在獨一無二。所謂好或者不好、理當自傲或自卑、身份地位高低,差別從何而來?不過是各人心中吧。」

    陶知行沒有反駁。他說得有理,可……事實是,人總將此差別加諸他人身上,加以評判。就算她能不在意他們之間的身份之別,試問,上京之後,都堂之上,他該如何自處?

    「知行,」見她低頭不語,江蘭舟輕喚了她的名,道:「你我相識不久,可我自覺對你認識得已夠深;我以為只要是你認定之事,便不會在意外界怎麼看。是我想錯了嗎?」

    能面對外頭的打量眼光、鄙夷視線,是因她知道轉過身後,家中有穩重的大哥、寵她護她的三哥。陶知行悄悄握了握手中漸暖的玉梳,若她收下,站到了他身邊,誰又能保證這一刻的相知相惜不會有改變的一天?

    大人不也曾將她的心意推到門外,防她防得密實?眼下回心轉意,哪天又會有了旁的想法……將來總是未知的,如同一年前她也沒想過會來到福平,會遇見大人;然這相遇不是壞事,與他一同面對變數,或許……

    或許也不是壞事吧?

    可……她就是膽小,她就是縮頭烏龜,她就是信不過朝三暮四的活人,她最不願就是見到他的為難,起因是自己。略略的賭氣,她脫口問著:「小的不在意,可小的又怎知大人真能一生不在意?」

    那話語中的一點倔,江蘭舟聽得清楚。她肯鬆口,已是夠好。

    他不是沒有掙扎過,不是沒有努力要將她完好地送回日江去,以履行與老友的約定;他曾抱著這樣的想法將她留在齊玉邊界的驛站,卻只將她捲入更多是非之中。

    帶她上京,絕非易事,然而她已成了自己最大的弱點,如何能不放在身邊看著護著?過往有過的憾事,他不想重蹈覆轍。

    可惜,他只擅長堂上訊問,用盡心計,套出真相;他不擅長哄人。她曾對自己表露過了心事,現今該怎麼得她信任,該怎麼把話說得動人,才能留住她……他不知道。

    眉心皺著,許久,江蘭舟說道:「我是否能不在意……就如你說過的吧,在一個人身上留下傷痕的凶器是什麼、推斷精準與否,不是口上說了算的,當花心思去研究、去引證。我的心,你不用雙眼去看去感受,光是猜測,妄下評判,如何能算數?」

    那語氣,像被判了冤獄。可他說的一死一生,兩者怎能混為一談?

    死者不會變,她只需依著擺在眼前的線索一步步回推死因;活人永遠在變……若她估錯了呢?後果又是誰來擔?

    然而陶知行明白了他想說的。她能不顧一切挖掘、推斷過去的事,面對未來,她卻在原地等待……不曾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是因沒有遇見過一人、一事,引起心底的盼望與期待。

    原來,他真將自己看穿了……咬著唇,陶知行怯怯回應他專注的眼。

    她不愛猜測,不愛心中迷惑之事就這麼懸著;路途上,蒼茫白雪中的回眸,包含了太多的猶豫與不捨,只是她不敢承認,她故作瀟灑。

    她在動搖,江蘭舟看得清楚,於是他道:「你能花上整整一日,在爛泥中找尋不知道根本存不存在的幾尾帳鉤,也能花上數月與我琢磨過往案帳,我相信你亦是不在乎花上數年去研究、去發掘更多檢驗之事。那麼,你何不花些時候在我身上?」

    陶知行不同於一般女子,不會可惜青春年華如何消磨;在她的想法裡,時光不會虛耗,她尋的是一種確信。

    而那確信,可能要兩人走到盡頭才能得到。

    承諾未來,太過飄渺;他能保證的,只有一事。轉轉眼,他試著扯開話題道:「知行,你可知,刑部所收的案帳要比大理寺多上許多,我奉錢大人之命校對、編寫法典,自當時常閱帳,也將時常進出刑部惠堂……」

    靜靜聽到這裡,陶知行眨眨眼,從那雙眼中不自覺流露出光彩。

    與那光彩相比,彷彿早先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左耳進右耳出,無法被打動……這餌能釣到魚,他早知道的。江蘭舟失笑兼苦笑,對她伸出了手。「隨我上京吧。」

    陶知行低頭看著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那溫曖,她感受過;置於身側的手動了動,還是舉旗不定。

    「來不及同你說,可事情始末,我已與知方說了。如今得的,是他的默許。」公堂散發,她與他都欠老友一個交代。此話一出,她有些驚詫。

    江蘭舟苦笑依然;在老友面前,他言而無信、他小人卑鄙。「或者,你

    現在回你大哥那,待春天雪融,我回京中再差八人大轎抬你上京?」

    陶知行有多敬重這大哥,他自是明白;可他也有私心,一趟日江,會否讓她退縮,他極不願去賭。然而更加不願的,是強留住了她的人,她的心卻惦掛其它。

    陶知行蹙起眉。大人已向大哥解釋了一切……她該想到的。

    若不是大哥早知道這頭發生的事,遲遲未收到她的平安信,早讓三哥來找她了……

    這讓人不禁去猜,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大人還做了些什麼?

    「不了。」終於,陶知行搖搖頭說道:「路途遙遠,很折騰,不如同行吧。可若路上累了倦了,大人的肩背還能借來休息嗎?」

    聽懂了她話中意思,江蘭舟溫溫笑應:「自是可以。」

    冰天雪地中,陶知行兩頰微熱,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而他唇畔勾笑。

    一手握緊了那玉梳,另一手,交到了他手中。

    江蘭舟緊緊握住了,然後,一把將她拉上了車。

    第2章()

    「你聽說過嗎?」胖官員問著。

    「你見過嗎?」瘦官員人問著。

    「……你們說的是誰?」一會,不聞他二人說下去,小官員問著。

    「刑部江侍郎的夫人。」

    「刑部江侍郎的仵作。」

    兩人同時答道。

    從一開始便摸不著頭緒的那小官員更加混亂了。一人是尊貴的侍郎夫人,一人是下賤的仵作,如何會出現在同一話題中?

    「我道,這江侍郎數年前被貶下鄉,好死不死給他抓著個機會,翻身翻成了刑部侍郎,還娶了尚書錢大人的義女,看似風光,其實另有隱情……這事,你們聽說過嗎?」

    「我道,這江侍郎從以前便喜歡與低下之人混在一起,這次回京仍死性不改,帶了個來路不明的生手仵作一同……江侍郎成日與個小仵作形影不離的,你等可曾見過?」

    看看左方,再看看右方,混亂呀混亂。小官員搖搖頭。

    「聽說,錢大人的義女出身富商人家,在家行九,自幼身體不好,總待在闉房裡,整日不得吹風見光。錢大人收為義女後賜名錢行知,而江侍郎屈於錢大人淫威之下,才娶其為妻;自出閣嫁入江府,夫人依然足不出戶,兩人相敬如賓……不,是形同陌路哪。」

    「聽說,江侍郎不好女色好男色,過往大理寺中的同僚也傳過謠言,說他早在幾年以前便養了變童數名,總愛膚色深些的,話少些的,不愛笑的……如此看來,謠言是真。瞧瞧江侍郎身邊的小仵作吧,不就活脫脫是那模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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