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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攸齊

    她舉步移近,距離稍窄時,她才得以看見他悲傷的眼底滿是血絲,卻對她視若無睹。在他擦過身側之際,她拉住他左臂。

    「你……去哪?」他左手握著什麼,她低首一看,是一卷黑膠布。

    楊景書緩緩垂眸,看著她,聲線低啞:「你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進我房間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是閉嘴不要問。」

    溫熱氣流擦過耳邊,她回神時,他人已踹開那扇他不允她進入的房間門。

    她心下一駭,跟著進入那房間,空氣裡儘是煙、酒氣味,悶沉得幾要令人喘不過氣,地板上散落扁掉的強力膠管、針筒、一些人片光碟和情色雜誌。

    沒想過房門後是這種景象,她錯愕時,聽見笑聲,循笑聲望去,在床鋪上看見男人側著臉笑,一種近似瘋癲的狀態……她認出那張臉,是景書的叔叔。

    「少裝死,給我起來!」楊景書拉起那男人。

    楊嘉民揮開他手。「你誰啊,你叫我起來我就起來?」

    「不起來?」鋁棒一舉,對著楊嘉民腿膝敲了下去,楊嘉民一跪,他扔了鋁棒,回頭對著呆若木雞的她喊了句:「詩婷,關門!」

    「啊?哦……喔。」游詩婷楞了半秒,把房門合上,指腹往鎖中央突起的地方一按。她回身時,貼著房門板,看著面前那幕,有些無措,有些不安……他到底要做什麼?

    第9章(2)

    趁楊嘉民無防備之際,他拉開黑膠布,從後方往前將楊嘉民的嘴巴粘上,繞了好幾圈.,他一掙扎,楊景書腳一抬,從他膝窩處狠踹,他跪倒在地。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際,楊景書將他兩條胳膊往前一扯,膠布拉開纏上雙腕,接著是雙腿,被捆得毫無行動能力。

    走到楊嘉民面前,抬腳踩上他大腿,楊景書身子低傾,對上那雙黃濁濁的眼。「是不是覺得很熟悉?」他面無表情,雙眼仍是血絲細布。「怕不怕?」

    靜看了楊嘉民好一會,他彎身拾了那根鋁棒,低眸端詳良久後,才啞著聲音說:「這個……打棒球很好用。小時候我不會打,只會把球扔出去,爸爸他會揮動球棒,『喀』一聲,我就看見球飛得又高又遠,那時候心裡多希望快點長大,最好和爸爸一般高,就能接到他打的球。但是……那個兇手是你對不對?」

    被貼得緊實的嘴巴只隱約聽見楊嘉民發出近似痛苦的嗚嗚聲,他像被打得清醒了點,搖頭否認。

    「不是你還能是誰?阿公市場休息就會去那裡釣魚,他環境還不熟嗎?怎麼可能摔落池裡?我剛剛一個人坐在房裡想了又想,你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那麼,那年我爸媽的案子是你做的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他說話沉了點,少了方纔的怒氣,多了些感傷。

    楊嘉民只是搖頭,雙目盯著他手中的鋁棒,深怕又往自己身上招呼。

    「難怪……難怪我從以前就害怕你的眼神。那時被媽媽放進衣櫃,黑暗中我看見你戴帽又覆口罩,我只能看見你的眼,所以我才沒能認出你就是那個把我爸媽分成十多塊的兇手……」

    見他眼神遊移,不敢看他,楊景書拉住他後腦勺的髮絲,逼得他不得不仰視他。「你不知道我在衣櫃裡,事後從阿公和阿嬤那裡知道了我被警察從衣櫃抱出,你誤以為我知道你是兇手,所以你每回來台北,就找我麻煩。拿刀片在我眼前擺弄,把阿嬤帶我去夜市撈回的小魚拿去蒸了餵給小黃;你還戳瞎小黃,害它出去就被車撞死……你做這些,就是為了嚇阻我把看到的說出來,是不是?」

    哪有罪犯這麼容易就認罪的?而且面對的還不是警方,楊嘉民當然還是猛搖頭。

    「敢做不敢當。」他蔑笑出聲,眼神在周圍繞了圈後,在床頭看見一條毛巾,他抓來綁在楊嘉民臉上,覆住口鼻,只留眼睛以上;他又翻動衣櫃,隨便拿了頂帽子往他頭上戴。

    對上面前那張被他遮掩到只剩下眼睛的面孔時,他確定了什麼,他別開眼,目眶濕熱。

    從沒聽過他提起他的父母,認識他時,只知道他是阿公阿嬤養大,她一度想過,他的雙親要嘛不在了,要嘛可能離異,卻沒想過會是她聽見的情況。不清楚前因後果,只能猜到他的叔叔可能是害他其他親人不在的罪魁禍首……多麼殘忍的親情。

    她看著他的側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直到看見他雙肩顫動,看見他低垂臉孔,看見他緩緩彎身,看見他雙手撐膝,看見他滴落的淚水,看見他最後矮了身子,兩手抱住自己的膝頭,埋首痛哭。

    她咬著唇,慢慢走過去,在他身前矮下,探出雙手,猶豫後,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撫上他後腦。他忽然抬臉,迷惑地看她,好半晌時間,他才像是認出她,茫然的眼神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楊景書抹掉面上淚花,拉了她就往外走。

    「你們要出去?」騎樓下,王仁凱見兩人從屋裡走出,有些納悶。

    楊景書垂著眼,低道:「阿公的事拜託你多幫忙,阿嬤也幫我看著,我出去透個氣。」想起什麼,又帶了點不甘願的口吻,道:「樓上房間那個人,不能讓他離開。」

    拉著游詩婷坐上機車,他一路騎得快,風呼嘯而過,鑽入耳膜,真有些疼;她想開口要求他緩一緩車速,但想起方纔那一切,只能歎息,兩手緊抓他腰側。

    他這時候很需要發洩,所以才帶她出來吧,那麼她就陪著他又何妨?

    把臉貼上他背後,她兩手往前挪,在他腰間交握,感覺他好像僵了下……他不喜歡她這樣抱他嗎?她感到挫敗,手鬆開時,他突緩車速,然後拉住她手,放回他腰腹;她傻了幾秒,泛開喜色,兩手緊緊牢抱。

    腰間被緊束,並非好受,可他心口突生酸軟,只覺這刻身邊有她,真好。

    七歲那年,雷聲大作的晚上,他在房間裡看電視,媽媽忽然跑進他房裡關了電視,然後抱著他從與隔壁房間相通的那扇門進到她和爸爸的房間。

    她輕聲對他說:「我們來玩躲貓貓的遊戲。現在開始,不能發出聲音哦,才不會被鬼抓到。」然後,他被抱進衣櫃。「嘩」地一聲,她把衣服推到他眼前,又把一件棉被抱到他身前。

    第一次躲在衣櫃裡,還被棉被擋在後頭,他有點不安,推開衣服想出去,媽媽摸摸他的臉,好溫柔地親吻他額頭,說:「景書好乖,坐在這裡不要動,衣服擋著,鬼才找不到你,媽媽現在要去找地方躲嘍。我們來比賽誰躲得最久,最慢被找到的可以得到一台遙控汽車哦。」

    她聲音好溫柔,但又有點不一樣,快要哭的樣子;他想看看她,她卻從衣櫃下層抱出她的音樂盒,翻了翻,然後將其中一本本子塞給他。

    「如果不小心被鬼找到了,就把這個給他,他應該就不會抓你了。媽媽的話要聽,在鬼找到我們之前,誰都不能發出聲音哦。」然後她抱著音樂盒,把門掩上。

    他看過媽媽的音樂盒,裡面有好多漂亮的東西,項鏈啦、手環啦、耳環啦,還有金子和三本簿子。媽媽說金子要留給他將來娶老婆用的,簿子一本是他的,裡邊有他的壓歲錢,等他長大就把簿子給他,他可以去銀行領出來用。

    可是為什麼她玩躲貓貓要帶著那個音樂盒?他想出去問她,外頭忽然「砰」一聲,他嚇了一跳,再不敢亂動。鬼找過來了?是爸爸當鬼吧?但是現在在說話的那個聲音不像是爸爸,而且聽起來好凶……偷偷看一下沒關係吧?

    他輕輕地跪起來,試圖從百葉門縫下看外邊情況,冷風倏然撲面,門被打開了,他張嘴想喊媽媽時,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從衣服間鑽了進來,奇怪的感覺讓他不敢動也不敢出聲,然後那隻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抽回。

    他趕緊彎下身子,乖乖躲好,未掩合的門讓他看見外頭景象……他驚恐地瞪大了眼。他看見媽媽滿臉是血地倒在地板上,她手裡拿著電話,卻被一個穿雨衣戴毛帽的人往她肚子踩了幾下;那個人拿起地上的球棒,斥罵幾聲後,另一手抓住她頭髮,把她拖了出去,拖出去前,那人突然回身,朝衣櫃走來。

    他一駭,以為自己被發現了,那個人卻是在拾了地上的音樂盒後,拖著媽媽離開。他不敢哭、不敢說話,因為媽媽說不能發出聲音……

    「景書。」有誰輕捏他腰。「我們要去哪?」

    要去哪?他回神,前頭白茫茫,濃霧和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他看不清他現在在哪。他抹抹臉上雨水,道:「我好像迷路了。」開口聽見自己的聲音,才發現哽著,多年前的記憶如猛獸出閘,咬得他體無完膚。

    「迷路?」後座的游詩婷與他共穿一件雨衣,看不見景色,只覺得他騎了好久,她坐得屁股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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