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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攸齊

    「皇巖是租的嗎?」她問。

    「租的。」他買不起店面,房價很驚人,他記得當初看個店面,隨口一問,一百坪以上的都要五千萬以上,後來才決定用租的。

    「督導那時也是這樣嗎?」

    「沒有,滿順利,看了喜歡,租金也談妥,就簽約了。」他笑了笑。

    她點點頭,捧杯子喝水,服務生在此刻送上她的餐點,她看著盤內的食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在你面前吃肉,沒關係嗎?」

    「不要緊。」

    「這樣……你聞到味道不會想吃肉嗎?」她又喝水,抬高的水杯讓她得以藉此偷打量他。

    他變化很大,倒不是五官變了形,而是他現在透出的氣質和當年的他判若兩人。彼時,他目光冷涼,偶爾狠戾,現在眉梢眼角尋不著一絲戾氣;他肩寬了點,人好像也抽長不少,稍早前在會議室面對他時,她只及他下巴。

    「不會。都只是在吃屍體而已。」

    「噗」一聲,一口檸檬水從她口中噴濺出來,她咳兩聲,反應過來時,抓了餐巾紙往他臉上擦。

    「對不起,督導,我不是故意的,我……」水流至他下巴,滴落他乾淨襯衣上,她手忙腳亂,擦臉又擦衣。

    楊景書握住她手腕,語聲微低:「沒關係,我自己來。」鬆開她手時,目光短暫停留在她右手背上,那裡有個燙傷留下的疤。

    她挪了兩步,回座,心上有抹難以分辨的情緒,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感歎。以前像這種情況時,他肯定拉住她,回敬她一杯水,現在的反應如此溫和平靜,是成長改變了人性,還是人性的改變成熟了成長?

    見她楞在位上,他擱下餐巾紙。「你先吃啊。」

    瞪著那份松阪豬,耳邊出現他方纔那句「只是在吃屍體而已」,她忽然失了食慾,只是拿起杯子又喝口水。

    服務生送來他的面,他拿起餐具時,見她不用餐只是喝著水,他道:「你要不要考慮等我吃完再喝水?」

    抬臉看他目光滲笑,她略顯尷尬地放下杯子。

    「不想吃?」

    她瞅他一眼。「覺得真的是在吃屍體,所以……我等等把它打包帶回去讓我同學他們幫我吃好了。」

    楊景書把他的餐點推到她面前。「我還沒吃,你先用。南瓜起司面。南瓜是店家自己熬煮的,不是那種粉類調的醬,你吃吃看。」話說完,他起身到櫃檯加點一份同樣的餐點。

    「還是督導先用餐比較好。」她把盤子推回他面前。

    以一個督導和實習生的身份來說,她這舉止得體;但以私交來說,她顯得過分生疏。

    他呵口氣,語聲低啞:「你埋怨也好,生氣也好,不想再跟我這種人有牽扯也好,飯總是要吃的不是嗎?」他又把盤子推到她眼前。「吃吧,再推下去面就冷了。」

    若說之前的話題都屬於一個指導者和一個被指導者的身份,那麼他現在這句話,就不是一個督導身份該說的了。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兩人遇上,不可能不提及任何往事。

    這樣小心翼翼面對,甚至想要探究他此刻心態,她也覺得辛苦,不如坦蕩一些。游詩婷拿起餐具,吃了起來。

    第8章(2)

    「我以為你離開這個行業了。」

    她握叉的手頓了下。「為什麼?」

    「你沒回永安工作,H中那邊又休學,仁凱他幾天沒見到你,頻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他打電話給你,電話沒人接,去你家找你也沒人應門,之後好幾年,沒誰遇過你。」

    「我搬去桃園了。我有個阿姨住桃園,我在那邊補習,隔年重考日校。」

    「你母親的意思?」

    「我自己的意思。」那時媽知道她在葬儀社工作,還唱孝女白琴的事時,母女倆大吵一架,媽甚至趕她出家門,說不認她這個女兒;她因此負氣離家,跑去找他,他知道她離家出走,但無留她的意思,她總不能賴在他家;她無處可去,最後還是摸摸鼻子厚著臉皮回家。

    回到家,媽又不在家,然後接連幾天仍沒見到她回家,可是她起床時,會在床頭櫃上看見媽留的錢,她那時還讀H中夜校,若永安那邊沒工作,她白天常是睡到九點後才醒來,她這才知道媽回來過。

    同屋簷下,母女總會遇上,每一遇上就為了她工作一事又吵起來,媽又趕她,她又去找他,到了晚上她一樣厚著臉皮回家睡覺,母女倆就這樣在爭執中度過每一天。

    那時的楊家,還比較像是她的家;可就那一晚,他冷沉著面孔,不耐煩地趕她,要她別沒事就往他家跑時,她才知道無論自己在外受了多大委屈,無論媽媽如何罵她趕她,她的家始終只有一個……那個曾被她嫌棄沒有溫暖的家。

    那個家依然在那,始終在那,不會跑也不會倒。

    被他趕離,她難過又委屈,一路哭回家。媽那天在家,就坐在客廳看電視。

    媽看了她,什麼也沒問,兩眼依然瞪著電視看。

    她沒洗澡,哭累了就上床睡覺,半夜朦朧間,好像有誰在摸她的臉,她微微睜眸,就見她的媽媽坐在床緣,彎著身在擰乾毛巾,然後握了她的手,擦著她手心和手背。

    怕被媽發現她已醒,她緊閉雙眼不敢出聲,靜靜感受到那條溫熱的毛巾又擦過她的腿、她的腳掌。

    雖合著眼,但她知道媽媽在她床緣坐了許久:最後她聽見她的歎息,然後是房門掩合的聲音。她起身時,看見自己的鬧鐘下壓著三千元。

    她霎時淚如雨下,好像就在那一刻間,明白了媽媽是愛她的,只是她忙於賺錢,錯過了母女相處的機會,所以隔閡日漸擴大,於是她以為媽不愛她,媽也認為她不敬重她。

    當她開口說要休學重考時,媽還以為她哪條筋沒接好,頻摸她額頭探體溫。

    她笑了下,看著對座男人。「我讀美容美發,畢業後才回台北;回來後發現自己還是想做喪禮服務,所以找了家葬儀社工作。對於我又回來唱孝女白琴,我媽是很不以為然的,但可能母女關係好不容易轉好,她並沒多說什麼。後來她去參加她客戶爸爸的告別式,在那遇到我,我那天擔任司儀,她看見了我不是在亂來,而是真的在工作時,也許感到安慰吧,所以再沒反對過。」

    他再加點的餐點不知何時送了上來,游詩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一直說話。」

    「是我問起的,不是嗎?」他淡淡笑著,叉子一卷,把麵條送入口。「你大學是工作之後才去考的?」

    「嗯。發現自己還不夠專業,而且孝女白琴的需求已不多,加上知道政府要推行證照考試,感覺自己必須轉型了,所以就去考大學。」

    「學校生活還不錯?」

    「不錯啊,雖然年紀比較大,同學們卻不會因此排擠我。」

    「我看他們很有趣,對你也很好。」他想說的是陳潤升那個男學生,可這話真說出口,怕有誤會,他其實只想知道那個男生對她好不好。

    想起那群同學,她笑開懷。「真的,每一個都是活寶,超有趣,對我也很好,就是有時幼稚了點;可正因為他們幼稚,才覺得生命美好,因為每個人都要經歷過那個時期啊。」

    楊景書喝口水,徐聲開口:「看著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長大。十年後當他們看著路邊笑鬧的學生,也才會發現他們已長大,生命就是這樣不斷輪迴交迭。」

    她認真思考幾秒,目光看進他眼底,直勾勾的。「所以我已不是只會呼天搶地、哀爸叫母而已。」

    他楞了兩秒,緩緩笑開。「我知道。」

    他反應好平淡,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她低頭吃麵,不說話了。

    看她一眼,她長睫半掩下的目光微微閃爍,楊景書默思一會,道:「阿嬤她常念起你。」

    「是……嗎?」她不自在地咬了咬唇。「阿嬤現在好嗎?」

    「很好。應該是太好,樂不思蜀,所以忘了回來看我。」他笑著說。

    「……啊?」

    他又笑。「她在天堂旅行。」

    游詩婷僵了半秒,神色微變。「我……」

    「人都有這一天,我有,你也會有,不用在意。」

    是,她看了多少死別,怎會不明白將來她也會離開,只是早晚問題,所以阿嬤的離開她不必意外;只是,畢竟曾經親如自己的奶奶,她難免心有潮湧。

    「下午去醫院事業處,會見到仁凱,他大概會抓著你追問一堆,你要有心理準備。」他目光滲笑,好像已能見到那個畫面。

    「他也在皇巖工作?」

    「是,結婚了,娶你認識的人。」

    她瞪圓了眼。「真假?娶我認識的人?」她想了想。「難道是何愛佳?」

    「唔。」

    「我就說嘛,認什麼乾哥哥乾妹妹的,都是有曖昧才會那樣。」她當年就想過為什麼愛佳要認王仁凱當乾哥,反正都會見面呀,叫名字和叫乾哥有差嗎?後來她慢慢發現班上幾個有認乾哥哥的女同學,最後都和乾哥哥成了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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