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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攸齊

    「都是你啦,跑到男廁講話又那麼大聲,害先生不敢進去。」阿泰戳戳林雅淳的太陽穴。

    「還不是因為陳潤升!」林雅淳瞪著阿泰低咆後,轉頭看向男人。「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是來實習的,因為我同學是遜咖,第一次見到真的大體,就吐了,我只是進去幫他一下而已,你……你請用啊。」她手心朝著身後,做邀請狀。

    楊景書微微一笑,低問著:「你們是學生?」

    「嗯嗯嗯。」三人點頭。

    他噙著笑又問:「哪個學校?」

    「N大,生死學系。你聽過沒?」林雅淳問。

    N大?他記得前幾天張啟瑞曾向他提了一下農曆年前,N大有六位學生要到公司參訪並實習一日的事,問他要不要幫他們做個生涯規畫的演講和建議,他那時似乎是要啟瑞負責就好。那麼,實習的會是這幾個嗎?

    他輕頷首,道:「知道。聽說環境相當不錯,師資和學生表現都很好。」略頓,再問:「幾年級了?」

    「大四!」自己的科系被稱讚,阿泰很得意。

    「那麼,要好好加油。」呵口氣,壓抑不受控的心跳,他道:「裡面還有女生嗎?」

    「沒了。」林雅淳搖頭。「就我一個。你不要誤會啦,我們學校的女生都很正常,不會沒事上男廁,我真的是為了幫我同學。」

    聞言,他仍然掛著溫和的笑,然後朝三人輕點下顎後,步入男廁。

    所以……他方才聽見的那個名字,是聽錯了?

    洗完手,走出男廁時,就見約十步之遙,穿著黑色鋪棉外套的馬尾女孩走向那三人,其中一個男生撲上去抱住她,她踩了下對方的腳,然後轉往遺體化妝室方向;男生追上去拉她手,她抽回手,走得愈發快速了。

    楊景書只是怔怔看著那畫面,然後,淡淡地笑了。

    原來跑去讀書了。看她樣子似乎過得不錯,有可愛活潑的同學,還有那位對她親密的大男生……他是該放心了。

    第6章()

    這幾日,做了許多實習,除了首日的化妝外,服務台作業、行政業務見習、冷凍遺體進出、火化業務、奠禮堂佈置和參加各宗教的告別式等等相關工作外,也讓他們瞭解民間送葬禮儀還有陣頭。

    時間緊湊,忙個不停,每晚回房間洗過澡倒頭就睡,除了逛過一次士林夜市外,什麼地方也沒去,他們甚至一坐上公車,就在車上睡著了。

    游詩婷轉頭看了眼那睡到整個顆都靠上她肩窩的林雅淳一眼,幫她拉高蓋在身上的外套後,繼續盯著自己的小筆電。

    檔案裡,全是她這幾日的實習記錄。只要有時間,她便走入二殯的禮堂,她客氣地告訴負責的禮儀師她是實習生,然後便留在會場內看整個流程。

    這行業早年是被瞧不起的,認為是沒才能沒學歷沒身份地位的人從事的低下工作;然而這幾年因為政府推動喪禮服務丙級證照考,加上大環境景氣不佳,還有媒體的過度渲染下,愈來愈多人肯定這個工作,也愈來愈多人加入這個行業。

    「生命事業」儼然是目前炙手可熱的新興行業,這對相關工作者來說,自然是好事,但如何在這塊領域裡佔有一席之地,是她目前最需要努力的一課。

    她參觀不同禮儀公司承辦的告別式,為的是想瞭解他們的流程是否能有更創新的部分,然後從中學習,將來這些都是她的能量。

    大概是因為下班時間,公車走走停停,她有些不耐煩,乾脆關了筆電,遠遠地,有什麼聲音傳來,她略不安地挪動了下身子,身旁的林雅淳驚醒過來。

    「怎麼了?」林雅淳揉揉眼。「到了啊?」

    「不是。」游詩婷笑了下。「我就是坐得有點不舒服。」

    「喔。」林雅淳點點頭,正想合眼繼續補眠時,忽然睜大眼。「那是在廣告什麼嗎?」她坐直起來,靠近車窗,看著外頭,那是一個女子透過麥克風的聲音。

    「憲華,你是不是死掉了?」外頭又傳來聲音。

    前後座的同學紛紛看向窗外,阿泰眼珠子都粘到窗上了。「她說誰死了?」

    「沒聽清楚耶……欸,那邊圍了好多人,是那裡在辦什麼活動嗎?」林雅淳指著外頭的一棟建築物;而像是要配合他們的疑問,前頭號志燈一跳,公車緩緩停下,令他們看得更仔細了。

    「憲華,給我一個路前。憲華請還我一個路前。憲華,我要路前。憲華,給我一個路前……」圍觀群眾裡邊,是個白衣女子,她戴著白色頭罩,跪在建築物前的紅磚步道上,前頭兩座罐頭塔,她正朝著罐頭塔低頭叩拜。

    「啊哈哈哈哈!是孝女白琴啦!」陳潤升先反應過來,略頓,他又說:「好像是在說憲法,還我路權啦!」

    「靠,我剛剛聽成獻花,我要路錢。」後座的男同學掏掏耳。「是在抗議什麼吧?」

    「很酷耶,居然想到用這招。」陳潤升盯著窗外。他看過抬棺和撒冥紙抗議,倒是第一次見到出動孝女白琴的情況。

    「早上不是才上了什麼民間送葬禮儀和陣頭,想不到現在就讓我們遇到孝女白琴。」阿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白衣女子。

    「少年仔,你是沒看過孝女白琴哦?」鄰座的婦人突然開口。「那個有什麼好看?唉呀,不要看那個啦,那個都很穢氣,等等卡到陰,你就倒大楣。」

    「哪裡穢氣?」游詩婷聞言,回了句。

    「她們那種人整天在喪家哭,身上當然帶了很多陰氣,萬一她們有什麼靈跟著,你們又盯著看,搞不好那個靈就跟上你們。」婦人一臉「我很懂」的表情又說:「唉,不是我愛講,她們那種人實在很沒水準,好手好腳什麼事不去做,偏偏跑去人家靈堂哭,隨便哭幾聲也不知哭真的哭假的就有錢賺,難怪人家說死人錢最好賺。」

    「阿姨,你做過孝女白琴嗎?」游詩婷問了句,見婦人瞪大眼看她,她又接著說,「什麼叫她們身上帶陰氣?什麼又是沒水準?」

    「我有說錯嗎?我是好心勸你們不要看那個,免得衰神上身耶!」

    詩婷是怎麼啦?居然就這樣和一個乘客說到快吵起來?林雅淳在她再度開口前,忙跟婦人說:「阿姨謝謝,我們記住了。」然後一把拉起她,往前頭走。

    下車時,林雅淳和那幾個跟著她們下車的男同學對看一眼後,看著身旁那低著臉的女子,道:「你怎麼啦,心情不好哦?」

    「沒啊。」游詩婷抬臉,看著她笑了下。

    「雖然你平時對陳潤升說話都不大客氣,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生氣,但是剛剛我覺得你在生氣。」

    詩婷楞了下,不自在地笑了聲。「有嗎?」

    「有啊。」阿泰湊過來。「你剛剛跟那個歐巴桑都快吵起來了,還好OK妹反應算快,拉著你下車,要不然被其他乘客偷拍放上網,一定會被很多網友罵,搞不好就封你為『激動妹』。」

    抿了下嘴,游詩婷說:「我只是看不慣她那種高傲的態度。她憑什麼批評她沒做過的工作呢?再說,孝女白琴才不是她說的那樣,才不是……」

    「其實喔,要不是我讀這個科系,早上又才剛看過那些民間送葬禮儀的陣頭有的沒的,我以前也曾經覺得我們現在在做的這種事很不好啊。」林雅淳小心翼翼地說。她大概明白詩婷不喜歡人家批判殯葬業的工作,她當然也不喜歡,只是她沒詩婷那麼憤慨,反正行得正就好嘛。

    「對啊。以前每次經過喪家,我媽都叫我轉頭不要看,還要默念佛號,傳統觀念都這樣啦,覺得喪家和辦喪事的都很穢氣。我小時候也因為這樣很討厭聽到腮公唸經和孝女哭的聲音耶,覺得他們好吵,但是現在就還好啦,大家都是為了生活嘛。」阿泰接著說。

    游詩婷看著自己不斷前進的鞋尖。其實他們說的她都知道,因為,她也曾經是瞧不起孝女白琴的其中一個。

    半晌,她忽然輕輕開口:「你們知道為什麼會有孝女白琴嗎?」

    「對耶,為什麼會有她?」林雅淳想了想,問:「從哪個朝代傳下來的嗎?」

    「早上看那個陣頭影片時,只有介紹她是代哭的,但好像沒說為什麼傳統文化裡會有她……」陳潤升追問:「你知道答案?」

    詩婷點點頭。「其實她本來不叫白琴,她叫白瓊,是黃俊雄布袋戲裡的角色。」

    「布袋戲?」阿泰瞠大眼。「我爸有在看耶,我偶爾會瞄一下。」

    「那有個人物叫藏鏡人你知道吧?白瓊就是藏鏡人的妹妹。」

    孝女白琴?藏鏡人?會不會差太多?「真的假的?完全搭不上啊。」走在後頭的一名男同學訝道。

    游詩婷笑了笑。「真的。她叫白瓊,披麻戴孝,一手拿白幡,一手拿哭喪棒,每次出現都會唱一首『喔!媽媽』。她是布袋戲早年的角色了,那時候台灣推行國語實施計畫,布袋戲被禁播,後來歌仔戲真人扮演史艷文,又被要求國語播出,結果因為失了原味也失了觀眾,最後很多歌仔戲藝人就跑去唱陣頭,把白瓊的角色帶進這個文化,因為瓊的台語發音和琴很近似,她就從白瓊變成白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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