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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決明

    光,看不到;聲,聽不見。

    這次仍是毒發,融筋、蝕骨,可她完全察覺不到痛楚,半點都沒有。

    只覺得冷。

    冷徹心扉,通體冰寒,在聽見霸下……不願見她。

    即便,只是金鱺銀鱺的猜測,都令她冷得好怕。

    海仙洞內,樹倒,石碎,滿地狼藉,搏戰之後的慘況。

    雙頭巨獸平向綠茵上,草光油亮,兩首慵懶歪枕,身軀像團大膨棉,一動也不動。

    只有喉間滾動呼嚕聲,狺嗚著。

    無關受傷痛吟,而是痛快舒爽的喟歎。

    因為有人正揉按它的後腿,那獸足既粗又壯,千年巨木似的。

    「哪裡還酸?」那人口吻輕柔、耐心,生怕伺候不周。

    「嗚。」全身都酸,慢慢給我按。右後腿稍挪動,疊上左後腿,意思很明顯,按完左邊,右邊也來一下。

    那人沒有第二句話,雙手捏了上來,順從無比。

    「嗚。」可以多出點力,拿個兩成出來。

    「是。」那人笑得縱容,加重了一成力。

    「嗚嗚嗚!」就、就是那裡,舒服……它兩對獸眸全瞇得剩一條縫了。

    那個,自是霸下。

    因打傷巨獸,現今才淪落至此,成為捏腿小廝,憑人使喚。

    他這一身稀罕蠻力,仔細拿捏,倒讓雙頭巨獸嘗到甜頭,兩成力,按腿最是舒適。

    說傷也傷得不重,前肢骨折,以及白首撞擊石板所造成的暈眩……好吧,應該是「重傷」,不然它不會一躺下,就癱著不肯……嗯,不能起來。

    「……嗚嗚嗚?」你老待在這裡,不回去沒關係嗎?

    「你不是傷著嗎?萬一有人前來盜果,你守不住。」霸下理由充足。

    「嗚。」狺聲帶點哼意。這幾百年來,敢來盜果的人,只有你。

    霸下無從頂嘴,只能陪笑。

    「嗚嗚。」值得嗎?為了那女人。

    「值吧,至少她的雙腿,能有機會痊癒。」

    「嗚嗚嗚嗚。」明明就聽見你兄弟說,她是利用你。它從水鏡裡,也知曉了不少。你根本不該阻止我,讓我一口咬死她!

    「她沒那麼壞,只為求恢復健康罷了。」

    「哼。」還替她說話。等等,左邊一點,上面一點,對對對……

    「不知她取走的仙果,是否便是醫治她的那一種……」在他眼看來,她摘下的,不過是一顆淡灰色的果,與其他幾顆無異。

    「嗚嗚。」它瞧著霸下,見他沉思不語,忍不住低鳴了兩聲,這一回沒有囉嗦,沒有碎語——就算有,僅敢擺進心裡,默默嘀咕。

    就、就不能輕點嗎?

    你現在用的是五成氣力?……我的腿……嗚,吃不消呀。

    巨獸在此時,也真的怕。

    怕霸下閃神分心時,忘了它的腿還捏在他手中,一不小心就獸腿當枯枝,啪的一聲給拗斷了……

    「幸好趕上了……」

    魟醫一頭大汗,抹也沒空抹,一探得溫暖的氣息由無雙鼻中送出,他整具魚軀虛脫,滑坐在玉石榻旁,雙腿儘是軟的。

    金鱺銀鱺仍不住啜泣,雙眼紅腫,頗似「凸目魚族」,聽聞魟醫之言,也顧不得美醜,抱在一塊兒大哭。

    「再遲一些,她這條小命就不報了……」魟醫拿袖擦臉,滿嘴呢喃。

    金鱺銀鱺將她送抵藥居時,她已經沒了氣,明顯是毒性發作,若她一死,他怎向八龍子交代呀?

    只好牙一咬,心一橫,取來煉了一半的果丹,提前使用,連劑量未清的藥材,也胡亂嘗試,死馬當活馬醫,全餵她吃了。

    至少,眼下她那口氣勉強護住了,有在吁喘了……

    魟醫雙腿找回力氣,撐起身,只是還有點抖。

    「好了好了,你們兩隻有空哭,不如替她換襲衣裳、試試身,再多取兩條被子來,蓋暖她,她手腳冷得像冰。」

    兩人如夢初醒,匆匆點頭,開始備衣備水,滿屋子忙碌走動。

    「她醒後,再來喚我。」魟醫交代完,邁著顫腿,半踉半蹌走出去了。

    金鱺暖好水,擰了鮫帕,將溫熱的帕子輕輕敷在無雙手背上,一邊擦拭,一邊以手去搓暖著她的,接著為她褪衣淨身。

    「動作快些,別讓小姐受寒了。」銀鱺也來幫忙。

    「這體溫……不像活人了……」金鱺說著,眼眶又紅了。

    「胡說!小姐還有氣息,等藥效發作,一定沒事的!」銀鱺這話,也是說給她自個兒聽,增強信心。

    他們也只能等,只能盼了。

    第8章(2)

    海中無日月,沒有晝夜交替,只有千年珊瑚樹的螢光,倣傚時序,螢光流轉樹身一周,恰如陸路日昇月落。

    光線淺淺嵌金,在無雙沉眠的臉龐見,宛似玉砌出的美人像。

    透進窗扇的螢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流動著,日夜更迭。

    房內,靜悄的氛圍,被慌張的推門聲,倏然打破。

    「魟醫!魟醫!我家小姐醒過來了!」銀鱺一路嚷來,直奔藥居。

    「她可終於醒了!」魟醫擱下手中的筆,顧不及收拾桌面。

    「但她不停喊痛,而且……她完全不能動呀!」

    魟醫聞言,也是一驚。「完全不能動?」

    「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銀鱺口氣好急。

    不用銀鱺催促,魟醫忙不失迭趕去客居,審視無上的狀況。

    還沒進房,便先聽見無雙扯嗓吼著:「為什麼我完全動不了?!」

    金鱺試圖安撫她:「小姐,你才剛醒,還沒有力氣,你別慌……」

    「這不叫『沒力氣』!這根本是殘了!」

    「小姐……」

    魟醫一入屋,便瞧見無雙躺在榻上,僵直不動,由她面上表情可得知,她使出多大的氣力,想從被褥間坐起。

    「快別費勁了!躺著!」他出生阻止,要她別再妄動。

    「我現在已經是躺著了!」想動也動不了!

    魟醫為她診脈,神色凝重,不敢有所分心。

    「脈象紊亂,有滯,有阻,更似有虛沉……但細細再診,卻診到亂中有序,看來,應是丹藥導致。」他還診出了些毒症,是配合仙果的那幾味藥材,所帶來的後遺。

    「所以那仙果……無用?!」無雙咬牙,道出猜測。

    「不,不能這麼說,畢竟仙果製丹的記載,並不詳全,屬下一半摸索,一半嘗試,若非情況危急,也不好冒然使用,龍女暫且按奈住性子,給屬下一些時間,屬下逐一清解毒症。」

    無上深深吐納,無言以對。

    能說什麼呢?

    吼他、吠他、罵他、求他、又有何用!

    眼下的動彈不得,已是定局,發脾氣、耍性子,全都是於事無補。

    只是這麼一來,她便無法再往海仙洞……

    「我問你……你們無人擔心霸下的狀況,是不是都知道他並無危險?」當她問了出口,連她都意外,此刻的自己,成了這副模樣,卻仍掛念著他。

    「八龍子向來體貼,知曉眾人會替他操心,早早便回報了平安。他現下在海仙洞裡,照顧守果巨獸,被它當成了奴僕使喚呢。」魟醫據實道。

    不僅回報平安,也問了她安不安……

    但當時她還像具死屍,毒剛發,能不能救活,魟醫沒把握,自然不敢告訴八龍子,只好含混稱:她很忙,忙得沒空管其他事……

    果然。無雙也不驚訝了。

    只有她,身處狀況外。

    回想日前種種行徑,豈止一個「蠢」字能形容。

    在眾人眼中,全當成了笑話。

    「他的傷……無礙了嗎?」被巨獸咬出的傷。

    「幾個牙洞,龍子不會看在眼裡的。」那幾隻龍子大人,有多身強體健,身為醫者的他,最最清楚不過了,他們一個個像鐵鑄似的。

    「……我的擔心……」多餘了。

    她嚅著這幾個字,再輕聲一歎。

    安了心,卻也傷了心。

    他平安,教她安心。

    他避著她,教她傷心。

    他當真……連一面,都不肯再見她了嗎?

    這便是懲罰嗎?

    她為治癒雙腿,欺騙了他,所該得到的懲罰……

    醒過來後,疼痛,幾乎已像呼吸,如影隨形。

    「會痛是好事呀,代表被毒蝕的筋脈,開始恢復知覺。」魟醫說來輕鬆,反正痛的人又不是他:「連毒殘的雙腿,也逐漸感受到刺痛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那種痛,像是骨肉被磨個糊爛,不時地重搗,也像是有誰拿著箸,在皮肉深處翻絞著,絕不是「忍一忍,就過去了」的痛。

    但無雙沒有埋怨,也不曾喊痛,那些不濟事的行為,做了也無益。

    她只是躺著,聽金鱺銀鱺說話,不答腔,有時壓根充耳未聞。

    何時該吃,何時該睡,魟醫怎麼吩咐,她便怎麼辦。

    配合病患,總能得到獎勵。

    半個月後,她終於能憑一己之力,從床上坐起。

    又半個月,她站在窗扇前,回過眸,與推門而入的金鱺相視,金鱺激動到泣不成聲。

    「再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回圖江城,那些陷害小姐的人,定會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銀鱺迫不及待想瞧瞧他們的嘴臉。

    「咱們也離家好些時日了,過段時間沒人來關懷過小姐……雖說不怎麼意外,但仍是覺得人情冷暖。」金鱺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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