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決明
光鮫似光,快上它些許,滑溜的身勢,彎繞在林梢間,巧妙鑽竄,以速度取勝。
雙頭巨獸不走迂迴,擋在它面前的阻礙物,它——揮壞、掃盡,黑首嘶吼,白首咆哮,兩道雷響交錯,經洞中迴響,更形巨大,震耳欲聾。
耳朵好痛!
獸吼聲直直鑽進腦門,吞噬掉所有聽覺,無雙摀住雙耳,也摀不住吼聲震穿耳穴帶來的刺痛。
白首張大的獸口,被霸下由鼻頭處箝制,使用朝巖面重壓,巖面並裂,如蛛網龜駁,白首陷入其間,吼聲乍止。
原先對霸下頗為溫馴的黑首,此刻雙瞳血紅,早已不見乖順牙口咧張,狠狠地朝他咬來。
霸下一時壓制白首,另一隻手掌扣住黑首大牙,以孤掌之力讓黑首進退不得。
「走!」他喝令著光鮫。
「等等——霸下你也一起!」無雙回首吶喊,伸手手臂要抓住霸下的衣袖,卻失之交臂。
「拿好仙果,走!」他只是這般答道。
光鮫聽命行事,溜地衝出海仙洞,她不斷回眸,看見霸下手臂一舉,將巨獸凌空抬起,拋往洞的另一端,橫蠻的力道,伴隨巨獸鳴吼,洞中又是一陣轟隆。
她以為他也要趕著出洞,但他沒有,他佇足於洞口那一邊,雙臂扣緊佛手,要封閉海仙洞門——
「霸下!」
光鮫速度太快,已馳得好遠,最末一眼,她看見雙頭巨獸重新來到他身後,黑乎猙獰,白首暴怒,兩張獸口,撕咧到頰邊,白亮的尖牙,晃晃地映著森冷的光。
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咬向霸下。
第7章(2)
無雙眼睜睜看著,利牙陷入他的肩胛,血迅速濡濕了大片。
他未曾閃躲,全盤的心神祇在關閉海仙洞,對於肩上的痛,仿似無感一般。
隆隆的撼動聲,挪著巨佛之手,一寸一寸,緩緩靠攏。
最後一絲光,由洞口溢洩出來,帶出他的影子,越發地小、越發地微弱。
砰地一聲悶響,佛掌合十,海仙洞門消失無蹤。
徒存佛顏清聖,面目慈藹,眺望海景。
光與影,他與巨獸,什麼也瞧不見了……
「回去!回過頭去!」無雙揮舞雙拳,落在光鮫胸腹,可惜再紮實的拳,也擊不痛龍骨所化的獸,她狼狽地被它叼在嘴角,掙扎亂動,沒有半刻安寧。
「我叫你回去!回去救他!」她短髮凌亂,隨著甩頭、吼叫、出拳,而揚動著焦急的弧線。
這只獸,這只可惡的獸,只顧著往前馳游,拉遠了與海仙洞的距離。
就算她途中,妄為地躍下鮫背,不管摔斷頸子的危險,準備爬回海仙洞,它也不讓她如願,一折返,咬住她的衣領,硬生生銜回她,轉身再馳。
光鮫聽從霸下之令,無論如何要將她平安無恙送回龍骸城,所以它默默忍受她的拳打腳踢……腳踢沒有,倒是被她咬上了好幾口。
無雙氣喘吁吁,呼吸急促,帶動胸臆疼痛,每一口吐納,都聽見顫抖。
他……他被雙頭巨獸咬傷了!
他流了好多血!
因為她拿了仙果,巨獸發了狂,誰也不認,即便是與它朝夕相處的霸下,它也痛下殺手。
獸牙那麼粗,咬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勢會有多嚴重,她想都不敢想想,洞門封閉,他一人待在裡頭,面對怒獸……
無雙忍不住哆嗦,手腳俱冷,深海的寒,似乎變得加倍刺骨。
「臭傢伙!我要回海仙洞!你不顧自己主子的生死嗎?!讓我回——」
好吵。光鮫終於忍受不了,在她反覆掙動,又從它口中逃掉時,乾脆後尾一掃,將她擊昏,待她虛軟倒下,無法大吼大叫,它才再度叼起她,順便撿回滾遠的仙果。
無人干擾,它這回的馳騁,得以順暢、疾迅,速速返抵龍骸城。
而無雙這一暈,再驚醒,已是一夜之後,而且人回到龍骸城,躺於客房裡。
夢中的景象不斷反覆,逼出她一身冷汗,人,醒在龍骸城裡,意識,仍留在海仙洞,最後那一瞥……
封洞的霸下,被巨獸所咬的霸下,消失在佛手之後的霸下……
「霸下!」
迷濛又眼瞠得圓亮,下一瞬,亟欲離榻的身子跌滾下床,摔個狼狽,一几子上的杯杯碗碗,全散了一地。
「金鱺銀鱺!金鱺銀鱺!」叫嚷聲一次大過一次,把房外忙碌的兩人喊了進來。
金鱺銀鱺見狀,忙攙起她。
無雙揪住金鱺的袖子,焦心地問:「八龍子回城了沒?!他有沒有回來?!」
她睡了多久?!
他被雙頭巨獸所咬,還封了洞門,他逃出來了嗎?!
有沒有人去救他?!有沒有人知道,發生在海仙洞內的事?!
太多疑惑想問,脫了口,卻只是重複問著:他回城了沒?
「我、我不知道……」金鱺沒騙人,她只管照顧自家主子,其餘的事,她沒問過。
「去找人問哪!不——先替我安排一隻鯊,要最快的!」
「小姐,您要鯊做什麼?魟醫吩咐過,讓小姐您待在房裡,他已著手拿仙果制解藥了!」金鱺多替她開心呀,夢寐以求的解藥,彷彿就在眼前。
解藥……
這兩字變得好沉重,壓在無雙心口,呼吸無比艱難,連喘氣都痛。
「別問這麼多,去找只鯊魚來!」無雙低低吼著,若說面露不耐,更像是一臉驚慌,手足無措。
「我去找,小姐別急,我馬上去……」金鱺說著,邊跑出房外,為她商借騎鯊。
「我要見魟醫!銀鱺,扶我去見魟醫!」
「……喔!」銀鱺不敢頂嘴,小姐神色好可怕,不容人拒絕,好似她只要多囉嗦一句,小姐便會大發火。
她攙著雙腿無力的無雙,步步謹慎小心,下了長梯,便是藥居了。
藥居外,數十名徒孫正煮攪著大鍋,鍋內藥沫滾滾,鍋下燃有石火礦,鱴醫偶爾指點兩句,又埋首書冊間,一面記載,一面喃喃低語,滿嘴念著藥材名。
「霸下呢?!」無雙兩掌拍上他的書,打斷他的思緒。
魟醫抬頭,睨了她一眼:「龍女怎麼不是問……『仙果』呢?」他又低下頭,抄寫了兩行藥。
「他受了傷,若回城裡,一定會到你這兒治療!他回來了嗎?!」
「沒見著,屬下一直在忙仙果之事。龍女來得正好,稍坐,屬下與你討論仙果製藥、服用時的禁忌,以及平時需配合的治療……」魟醫挪個空位,要讓她坐。
一股氣惱,轟隆炸開。仙果與霸下,孰輕孰重,還需要她強調嗎?
果子擺在那裡,又不會爛!霸下不同,他的性命安危,正時時刻刻流逝掉呀!
無雙動手揮掉他的筆,口氣很沖、很火:「現在是商討仙果的時候嗎?!眼下最重要的是——」
「對你這種人而言,除仙果之外,還有什麼最重要?」
出聲之人,倚著廊柱,神態慵懶,手裡的黃翠果,咬在嘴裡,清脆響亮,但吐出口的嗓音,沁冷、淡漠,如同他的眼,凝了一聲冷霜。
無雙聞聲望去,九龍子回瞪回來,一點也不收斂怒氣,不怕她瞧個明白,他眼中的火光熊熊燃燒。
「你等著吃你的仙果,其餘……全當成泥,踩在腳底上就好了呀。矯情什麼呀?!看了噁心!」他哼聲。就算一臉嫌惡,仍是俊致漂亮。
「小九,別這般無禮。」
大龍子隨後到來,溫雅地開口,嗓音似樂,優美、清靈,澄澈的眼誰也不瞧,帶一絲孤傲,容顏雖笑,神色卻也是冷的:「視她如無物便好。」
「當我愛理睬她呀?!看不慣她的造作,忍不住酸損她兩句。」九龍子撇開臉,彷彿多瞧她兩眼,都髒了自個的視野。想到什麼,俊顏扭了回來,補上:「圖江城裡,沒幾個好東西!」
哼的一聲,頭又甩開了。
無雙當然聽得出他們的不悅,字字如針,但她無暇去細思,他們何以充滿敵意——八成是知道她的意圖,欺誆了霸下——他們討厭她,隨便,她不在乎,也不為此難過,就算被怨、被敵視,她都無妨。
看著眾龍子,她只剩一個念頭,緊急而強烈,脫口說道:「霸下他困在海仙洞了!裡頭的守果巨獸咬傷了他!我怕他有危險,你們幾兄弟能不能去救他?!」若是龍子,海仙洞的巨大佛手,才有可能打開,光憑她……做不到。
「也不曉得是誰害的。」九龍子重重冷哼,心裡早把她罵臭了。
「還有誰?不就是那個圖江城人嗎?」四龍子哼得更響,嘴極壞,不似大龍子內斂,他的不滿直接表露於外,用言語指控:「把咱老八當棋子使,利用他的心善,騙他感情,再誘他幫忙拿仙果,等仙果一到手,就把人丟在那裡擋巨獸,自己逃回來,現在喊心酸而已,裝裝無辜、扮扮可憐,就能把事情粉飾太平,好像全與她無關,哼。」
無雙捏拳,打斷龍子們的冷言:「是!是我!全是我害的!」
現在,不是責備她的時候!
有這種閒工夫,不如、不如快些去海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