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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決明

    話,梗住。

    因為,房門前,站著霸下。

    他聽見了多少?

    他的表情淡然,若說有些些憂慮,也是為她的病情而生,不像是聽到金鱺銀鱺那番胡亂瞎猜。

    霸下步入房內,來到床邊,高大的身軀微彎、關心詢問:「你覺得好些了嗎?還有哪兒不適?」她自己也覺得怪,這次毒發,她沒殘了手、沒瞎了眼,更沒聾了耳,身體各方面不存有半點疼痛……

    彷彿發作時,難忍的劇痛,只像做了場夢,夢醒了,了無痕跡。

    他的眉心松放了些些,露出笑:「已能坐起了嗎?不多躺躺?」

    「真的不用,我一點也不要緊,瞧,下床都沒問題!」她挪臀,要證明自己安然無恙,不要他替她操心。

    小姐這是在做什麼?!這種時候,正是裝柔弱、扮可憐的大好時機哪!

    不趁機騙取八龍子心軟,泣求著他,取仙果,保性命,卻反其道而行,端出一副健壯樣,是怎麼回事呀?

    金鱺與銀鱺滿腔迷惑,想問又不能問,只能乾著急。

    「那麼,與我去個地方吧。」他扶了她一把。

    「哪兒?」

    霸下瞅了她一眼,瞳色翠青,深目濃邃,裡頭閃動了些什麼,兩泓綠眸染了淡淡的哀。

    他仍是回以微笑。

    「海仙洞。」

    第6章(2)

    「……海仙洞?」

    無雙怔然,喃喃重複,彷彿他說著的,是要與她相約去跳萬丈深淵。

    他剛口中所言,是海仙洞沒錯。

    「為、為何要帶我去海仙洞?」她不由得語氣僵頓。

    「海仙洞,取仙果。」他答道,已逕自動手將她抱起,往房外走。

    金鱺銀鱺也呆在當場,做不出反應。

    「你怎會突然——」

    難道,他真的……聽見金鱺銀鱺那番胡言?

    不對,若聽見,他神情不會如此平和,早該勃然大怒,斥罵她的壞心眼,數落她的虛偽,然後掉頭走人,再也不管她死活,而非……

    「你需要它,不是嗎?」

    來到寬敞外庭,霸下喚了聲「光鮫」,一道耀眼白光如電劈下,教人無法直視,待白光趨緩,盤旋舞空的長鮫現形眼前。

    那是由他龍骨化身,戰時能成兵器「水箭」,平時則以坐騎驅使。

    光鮫瘦長靈活,馳騁之速快如飛箭。

    他抱她坐上光鮫,她仍感困惑,無法理解,頻頻回首,問他:「你帶我去取仙果——不會違逆了什麼天條海條?!不會受罰吧?!」

    雖然,他願主動領著她前往海仙洞,她該要心底暗喜,無須多問其他,只要順著他,藉他之手獲得仙果,但——

    一切,發展得太迅速,她來不及歡喜,卻記得……替他擔心。

    「當心,坐好,別摔下來了!」

    霸下阻止她亂動,在光鮫背上,若不留神,隨時會發生危險;況且光鮫一奔馳,速度飛快,稍有鬆懈,被拋了出去可不是開玩笑。

    雙臂將她圈緊,阻隔所有危機,兩人靠得好近,他的聲音飄在她耳邊:「你想問什麼,等到了海仙洞再說。」

    同時,光鮫如拽滿弓的箭,唰地擺尾,化為疾光,馳射了出去。

    衝擊的力道,迫使無雙往後仰,撞進他的胸坎,背脊抵在那片厚實之間,即使撲面的海潮強勁猛烈,也無法將她震離。

    因為,身後,有他護著。

    連拍痛了頰的潮波,都被那只……高舉於眼前的臂膀,全數阻隔。

    誰也沒有開口,此刻就算誰說話,也會被潮聲淹沒。

    週遭景致急遽變換,海中光與影,交織錯縱。

    深邃的藍、濃沉的黑,一一掠過,照映著他掌間掌紋清晰,膚色模糊,指與指,修長,美麗。

    光鮫不負其名,如光似電,千里之距,由它馳騁,也僅止須臾。

    巨大的神佛塑像,沿巖山而立,聳然映入眼簾。

    佛像結跏趺坐,神情安寧,眸微斂,俯視萬物。

    仙裳構之以石,雕功渾然天成,輕靈飄袂,毫無沉重死板,左右圍繞仙獸、清蓮、祥雲,同為石像,栩栩如生。

    一尊佛,便是一整座海巖,山巒般雄偉壯觀。

    光鮫放緩馳游,靠往巨佛,越是接近,越覺石佛博大。

    「這裡……就是海仙洞?」無雙脫口驚呼。

    她原以為,海仙洞只是處小洞穴,未曾想過會是這等光景。

    「洞口在佛手那兒。」

    霸下躍下光鮫,留她在鮫背上,光鮫緊跟他身旁,與他並行。

    「這一趟我本可自行來,無須佔用你的休養時間。」他娓慢說著,稍有停頓,在無雙正欲搖首,說出「你沒有佔用到什麼……」之前,他再續言:「不過,取仙果,有我無法辦到的情況,再加上你熟讀魟醫所借書籍,記得仙果各色用途,由你來取,自然最好。」

    「咦?你無法取仙果?」

    是職責所致?或是,有禁忌在身?

    霸下回視她,眸很亮……明明那麼亮,卻有一絲黯光籠罩著。

    「我看不見。」

    「什、什麼?」她有聽見他所言,只是難以置信。

    他是瞎子?

    她盯著他的臉,由他眼中,看見了憨呆的自己。

    不……不對呀,他完全不像盲人,數度相處,更瞧不出不便,他卻突然說,他看不見?!

    無雙急伸出手,要在他眼前揮舞,驗證虛實,被他輕輕擒下。

    輕易就看出她的誤解,霸下微微一笑,澄清道:「我並沒有瞎。」

    「可你說你看不見……」

    「我看得見山,看得見海,看得見城中一景一物,眼前的人,眼前的事,也能看見你,身穿輕便勁裝,削短髮,模樣伶俐,只是——我看不見『顏色』。」

    他面容淡然,說著「殘疾」,卻聽不見自卑或遺憾。

    「我眼中的山,灰的;海,灰的;一景、一物,灰的,就連你……也是灰的。黑白灰,便是我所能看見僅有的顏色。」

    他笑著,這麼說。

    翠如玉,碧青的漂亮瞳眸,竟然……藏有這般的殘缺。

    「仙果顏色眾多,我卻只能分辨深了些的灰、或是淺色的灰,我無法看見哪顆紅、哪顆綠,就算它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我也幫不上忙。」

    無雙怔怔地看著他,耳朵聽他說著,震驚自然是有,幾乎是同時地回想起來,他總身穿鮮艷的衣裳,她嫌刺目、俗麗,認定贈衣的龍子,存心要看他笑話。

    原來,他的兄弟們都知道,七彩的色澤,由霸下看來,只是灰的深淺變化,他們不過是希望……他能看到更豐富的紋樣設計。

    難怪,她問他:沒有讓你覺得,她仿似一朵鮮花,顏色嬌嫩、粉致,想捧進手中,密密呵護……

    他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難怪,她任性說著:我只偏好黑色,其他顏色,在我眼中,皆顯多餘。

    他會牽起那樣的笑。

    難怪,她贈他各色海,無心一問:最喜歡哪種顏色?

    他會湧現那樣的眸光。

    難以答覆的神情;「我求之卻難得」的苦笑;以及略帶惋惜的眸光。

    她覺得好難受,一股酸澀,還有難以言情的複雜,湧了上來。

    「你……」她想說些什麼,才發現喉頭乾啞,發不了聲,仿似被誰捏住頸,連呼吸都困難。

    「我還能視物,日常起居也未有不便,比起眼盲之人,我幸運許多。」他倒樂觀,反過來安慰她,因為她看來……像要掉眼淚了一樣。

    錯覺,是他看錯了,絕對是。

    他親耳聽見金鱺與銀鱺的談論,字字句句,一清二楚。

    在圖江城,這類戲碼,咱們見怪不怪,什麼吐血、昏迷、瘋癲,全能造假出來,區區毒性發作,小姐當然演來惟妙惟肖。

    要是八龍子肯自動自發奉上仙果,小姐就省事多了,也不枉大費周章,演上這一出。

    再加上她清醒之後,三個女娃的對話,讓他明白……她無心於他。

    她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回的示好,只有一個目的——仙果。

    既無心,何來憐愛,又怎會為他落淚?

    「所以你喝的藥……」

    「還抱持一點希望,想看一眼……其他顏色。」

    「所以你看見的我,也是灰濛濛的……」

    「我連自身龍鱗都已許久……未曾再瞧見其色澤。」這麼說,應該有安慰到她吧?

    眼中儘是一片黑灰,那是什麼滋味?

    沒有紅的花,沒有綠的草,用著膳時,盤中全是看不出鹹辣的顏色,別人開心讚美綺景炫彩,他卻瞧不見半絲色彩。

    幸運嗎?

    她光憑想像,都感覺害怕。

    「你千萬記得,確定了仙果顏色,才動手去摘,一摘下,光鮫會載著你返回龍骸城,你去找魟醫,我已交代過他,他會盡力幫你。」霸下邊走,邊叮嚀吩咐,右手觸撫光鮫絨毛,輕柔梳弄著,也要它聽。

    「你不一起回去嗎?」

    「我留下善後?」

    「……善後?」

    「海仙洞裡有守果的獸。」他淡淡說道。

    她知道有,它還與霸下頗親近,他擅的「善後」,是要安撫那只獸吧。

    第7章()

    兩人抵達石佛之掌,與佛手相較,兩人何其渺小,佛的一指,如千層之塔,高聳難攀。

    「沒有看到洞口。」她左右張望,尋不到入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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