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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決明

    他不介懷,叉子上的梅子,送入自個兒嘴裡吃掉,再配口藥喝。

    梅一入口,清甜及酸香蜂擁而上,口內生津不止,這是女娃兒都喜愛的味道,無雙自也不例外。

    梅籽精心剔除,梅肉破開,醃漬更加入味,無雙不知不覺間,吃梅配藥,倒也忘了藥的苦滋味,將藥沫喝個見底。

    「說來,還是驚蟄厲害,找出這種酸梅,讓不愛吃藥的孩子,全給折服了。」霸下笑她與小九,真是頗為相像。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喝藥配梅子。」還好意思暗指她是孩子?!

    無雙的頂嘴,乍然一止。

    他,也在喝藥?

    生病了嗎?

    不,這人看來身強力壯、臉色甚好,不像患病之人。

    八成是補藥。

    基於觀察,她多瞧他幾眼,緩緩打量著,將他的容貌、氣色,看個精細。

    少了其餘龍子爭輝,原來,他並不醜、並不平庸。

    五官端正、眼深鼻挺,算得上俊致,是那些龍子長相太過出色,暗了他的光芒。

    有些人的俊俏,冷厲,似——遙不可及;有些人的風采,似日,和煦、溫暖,令人貪享……

    他屬於其中,彷彿不願讓人窺視,不想惹人注目,他所獨有的特質,只想全斂起峰芒,隱於他人身後。

    他給她這樣的感覺……

    一種忠厚溫醇,與世無爭,甚至慵懶自得的感覺。

    偏偏這般的他,卻一身……呃,奢艷的華裳,顏色斑瀾,教人不瞧、不注意也難。

    矛盾,不只他的名字,連他這人亦然。

    忍不住,她脫口問:「你很喜歡俗……嗯,華麗的衣著。」

    總覺……與他不相符,強烈的違和。

    「很鮮艷華麗嗎?」

    霸下反問,舉起袖,自我審視,一臉毫無自覺。

    「世上所有顏色,全穿上身了。」她這般嘲弄,夠明白了沒?

    何止華麗,根本就是……難以言喻。

    換成是她,要穿上這種華裳,得有強大勇氣,以及無畏人言的厚臉皮。

    他指腹輕輕撫著,袖口間多嬌的花團錦簇,各色繡花飛鳥,在衣料之上,爭奇鬥艷、栩栩如生。

    瞧他的笑容,似乎對她的論點並不苟同,無雙唇角一撇,再補上:「孔雀鰩一族也自歎弗如。」

    打出這比喻,更顯而易懂了吧。

    孔雀鰩,堪稱海族中,色最鮮、彩最艷,魚尾勝過雄孔雀之羽,游拂之時,尾如長虹,拖曳流光,在海空劃開道道璀璨。

    「是嗎?」霸下一笑。

    第2章(2)

    還敢問她,是嗎?

    她才想問,不是嗎?

    難不成,這一襲衣裳之於他,算是樸素?他尚有更花俏、更驚人的,沒穿出來見人?

    「兄弟送我的,我倒沒注意這些。」

    你兄弟不會是在惡整你吧?她心中冷冷地想。

    他看來就是一副和善好欺的模樣,沒脾沒氣,難保兄弟之間沒存壞心眼,背地裡設計他。

    表面兄友弟恭,暗裡腐敗惡臭,諸如此類教人作嘔的虛假,她見過的還會少嗎?

    明明不是招峰引蝶的性子,那些兄弟盡送些不合適他的衣裳,將他裝扮成俗麗彩鳥,居心叵測。

    他的身形、簡單、素雅的黑絨裘,便很合適了……

    咦?她與他又不熟稔,怎會以瞭解他是哪款性子?——無雙眉心一緊,斥著自己多心。

    說不定這種打扮,他自身偏愛得很。

    「兄弟送的你便穿,哪天他們送些粉嫩的軟綢女裳,難不成你也照單全收?」她嘴壞,酸溜溜的。

    她討厭……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傢伙。

    越善良、越好欺負的,越教她皺眉。

    「他們不會這樣做。」霸下搖頭。

    「哼,你又怎知他們會不會?」她哼聲。

    人心隔肚皮,掛著一臉甜笑,再捅人一刀,這種事可不是子虛烏有。

    「自家兄弟,沒那種惡念。」他為兄弟們辯駁。

    不過,他想,曾有某幾隻倒動過這類玩興,不帶惡意,只是好玩。

    無雙嗤之以鼻,嘲諷他太傻、太天真:「就是自家兄弟,利益、權力、地位、爹娘寵愛,才更容易滋生惡念。」

    她的家族,正是如此。

    所有的醜惡,早已潰爛見骨。

    什麼兄弟姊妹,翻起臉來,比仇敵更狠。

    霸下沒開口,始起眼,凝著她。

    素聞她那一旁支,家斗的情況及手段轟烈狠厲,什麼都能爭,什麼都想奪。

    那環境養出她好強、好勝,不輕信於人的個性,並不讓人意外。

    也許,連她的腿傷……

    「你們有九兄弟,彼此之間爭鬥得很嚴重吧?」無雙突地問。

    不待他回答,她冷冷撇唇,自覺問也白問。

    九名龍子所爭,全是海之主的龍座,豈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於是,她逕自又答:「忙搶功、忙陷害、忙於除去對方,看似和睦,鮮有嫌隙,實則笑裡藏刀,算計著踩在誰的肩頭上,才能爬得更高些。」

    這便是她過的日子嗎?

    猜忌、防備、存疑,草木皆兵,誰都無法盡信……

    才造成她此刻,眉冷、目凜,一臉冰霜,連說起話來,嗓亦清冷森森——

    「像你呆呆的,通常第一個被剔除,此時,仍滿心以為兄弟情堅似金,不會陷你害你,一切皆屬意外、無心……抱著單純斷氣。」

    她不留情面,也不婉轉。

    「我呆呆的?」霸下咀嚼著這……嗯,有趣的描述,頗為玩味。

    「忠厚老實。」她略略修正,然而,臉上神情對這四字,另有見解——

    忠厚,蠢得很雄厚;老實,呆得很扎實。

    一目瞭然的鄙視。

    「太忠厚老實的人,短命。」

    果不其然,她再開口,一樣沒好話。

    「不去害人,也會被害;不想沾血,卻被迫不得不沾。說我挑撥也好,斥我胡言也罷,你啊,還是別太相信……你的兄弟們。」

    她原想將這些話說罷,便起身走人,不想讓他誤解,她是在同情他的「忠厚老實」。但她壓根忘了,忘掉自己的腿瘸,撂完話,轉身就走的豪邁,現在的她,無法做到……

    她又惱又氣,想狠狠捶打雙腿,又不願在他面前做出如此示弱之舉,只能繃著臉、咬住唇,露出窘色。

    倒是霸下,看穿她的心思,明白她何以臉色一變。

    不是他觀察細微,或是心思縝密,而是她根本藏不住情緒。

    她養出了防備心、猜忌心、疏離心,卻似乎養不出城府,學不來深沉心機。

    他緩緩站起,袖口邊刺繡的花紋,美麗、鮮艷,隨他走動,彷彿活著一般,迎風搖曳,那些栩然的花,朝她綻來——

    不,是被花紋披覆的手,伸向了她。

    「在陸路上,行動不便者,確實寸步難行,不過身處海域,佔了地利,倒也不至於無法『走動』。」

    霸下握住她的膀子,輕易地將她提高起來。

    她一愣,來不及反應,人已像只小蟲子,被他提在手上。

    她雙腿無力支撐,全身重量集中在他一掌之內,對他卻不具任何影響,無須多費勁道。

    「你做什麼?」

    她以為,他會追問她何以說出:還是別太相信……你的兄弟們。

    或是,可她為誣蔑其餘龍子開口致歉。

    然而,他並沒有。

    仿似他不在意那些,反倒將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腿傷。

    「只要能浮起來,『走』就不成問題。」霸下在她腰際輕輕比畫,指常之間凝出薄透的氣沫,繞著她纖細的腰劃過一圈。

    他並未碰觸到她,手掌距離衣物,尚有一指之距。

    腰間傳來觸感,也是相隔著氣沫。

    那層氣沫形成圓圈,沫身泛有七彩,嵌在無雙腰上,那膨軟的程度,像一大團綿雲。

    她飄浮了起來,即使他鬆手,她也沒狼狽摔跤。

    圓圈氣沫,撐托起了她。

    「你可以靠著自己,或是由女侍輕扶……」霸下淡眸瞟去,那兩隻不敢靠太近,只躲在遠端一角,窺探著、注意著的魚女,她們應能聽見他說話。「龍骸城多數地方皆能暢行無阻,許多美好景致也不會錯過。」

    無雙感覺新奇,未曾想過氣沫也能這般用。

    她想憑己之力,試圖移動,強烈的好勝心讓她不想受助於人。

    雙手撥動,果真毫不費力,她像個甫學會走,便想開始跑的奶娃娃,亟欲嘗試氣沫還能做到多少的事。

    豈料,氣沫看似容易,卻有奇竅,一味地拂游雙臂,只會反其道而行。

    她非但前進不了,氣沫還失去控制,領著她在原地打轉,一圈又一圈……

    無雙聽到自己發出的驚呼,同時,還有他的笑聲。

    不是震天價響,不是肆無忌憚,不帶惡意,沒有嘲弄,只純粹是悅樂,因為好笑而發笑。

    霸下邊笑,邊為她止下轉勢。

    「你的姿勢不對,也太心急了。」

    她在這個男人面前總是出糗,被他看見她失措、笨拙的模樣。

    「……這樣好蠢!只會被當成笑柄!把它弄開!我不要了!」惱羞成怒,便是無雙此刻寫照。

    「沒有人會笑你,而且,你看起來也不蠢。」

    這口吻溫溫淺淺的,壓根是在哄奶娃的吧?!她才不信!

    「你剛就笑了!」她指控,臉上一片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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