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杜默雨
「小田……」他走上前,輕按她的肩頭。
「別碰我!」她反應劇烈,伸手推走他。「好痛,好痛……」
「你怎麼了?」他感覺有異。
她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抬起頭來。
「荊大鵬,你知道我為什麼踩你一腳嗎?」
明月夜,運河畔,兩人纏綿共吻,荊大鵬忽然燥了。
「你親了我,我很喜歡。」她露出羞澀甜美的笑容。「你說話很凶,嘴巴倒是挺柔軟的,多謝你給了我這輩子不敢想像的親嘴滋味。」
他也思念她的甜蜜馨香,想到遠在山寨的她,夜夜輾轉反側。
「我這一腳是讓你清醒過來,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是喜歡我,所以跟我親嘴,你要想清楚我的出身和過去,絕對不是一個好八嫂嫂的人選;如果你不是喜歡我,只是一時衝動貪圖女色,那我這一腳踩得更對了,這是教副你登徒子的行徑!」
「我是……」他心臟陡地一跳,答案呼之欲出。
她扶著床鋪站起身,走到桌前,放下幾個銅板。
「這裡有一點錢,是我挑魚賺來的,不是偷來的喔。瞧,把人家家裡弄得亂七八糟的,留給這戶人家,多謝他們讓我休息一晚。」
「你去哪裡?」他不管被她嘲諷了,跟著她走。
「回南坪。」她走出房門。
「你先隨我到西丘衙門,待山寨的事情了結後,我再僱馬車帶你回去。」
「我想回去了。出來這麼久,早點回去吧。」
「你又不認得路,路途也很長。」
「怎不認得路?南坪在兔耳山的北方,我跟著北極星走就是了。」她來到門外,仰起臉,望向滿天燦爛的星斗。「路再長,也走得到。」
他怎能放她獨自離去。才見她往前走一步,就搖搖晃晃地軟倒了下去。
「小田!」他驚叫一聲,趕過去抱住她。
一擁住她的身子,便感覺手掌一片濕膩,血腥味撲鼻而來。
天!她受傷了!她在流血!
當她在床上滾來滾去時,頭髮束帶早就滾掉了,長髮披了她一身,是以掩住了背部血跡,屋內又暗,農家牲口作物各種氣味夾雜,他竟是沒發現!而她也不說。
「你哪裡受傷了?我看你的傷口……」他急道。
「別碰,會痛!」她伸手擋他。
「你怎麼受傷了?」
「大家都出去打官兵,藍大王跑回來,想要趁機非禮我,我拿小劍插進他的肚子,他推開我,我跌到地上,可能被破酒瓶給弄傷了,小小的刺傷罷了。」
「唉,你醉酒倒不覺得疼了,傷口在背部?我瞧……」
「荊捕爺,我得跟你說清楚。」她仍是奮力伸手阻擋他。「你給我的那把小劍,真的丟在山上了,你要相信我,可不能再說是我佔了,藏起來拿去變賣了……」
她還有空來說這事!他氣得想打人。是的,就是打他自己!
「我相信你!」他朝她大吼道:「我荊大鵬從現在起,永遠相信荊小田所說的話!好了,你他奶奶的可以給我脫衣服療傷了嗎?」
「呵呵……」她綻開微笑。「毛球、七郎還小,真要托你照顧了……」
星光下,她臉色慘白,話聲漸弱,頹然閉上了那雙靈動的大眼。
「我才不幫你照顧他們!」他心膽俱裂,驚吼道:「你給我活過來!荊小田,我不准你死!我不會照顧孩子,要照顧,我們一起來照顧!」
第9章()
「這回竟然給西丘搶去頭功!」寇仁歆懊惱地道。「我本打算你妹子探到山寨情勢後,再邀三縣共同會商剿賊一事,沒想到龐大人動作忒快。」
荊大鵬不語。兔耳山本來就不關南坪的事,幾個大人們去排功勞、爭獎賞,更不關他的事。
「我會再寫奏折上去,稟明是我們南坪派出的探子所建的功勞,想必這點龐大人也不敢否認。朝廷若有賞金下來,我定會獎你妹子五兩。」
哈,五兩!她辛苦到皮破肉綻卻只值五兩銀子。
「你妹子受傷了,我著芙蓉給她買些補身體的藥物,每天去看她,應該有好些了吧?」
「是好些了,多謝大人關照。」好吧,畢竟大人還是不錯的人。
「你出去後,順便吩咐他們別吵我,我要來專心擬奏折了。」
荊大鵬離開簽押房,滿腦子仍是擔心她的傷勢。
她不給他碰,是因為她的傷口在右後背靠身側之處,一個很尷尬的位置,無論趴著、坐著、躺著,衣服從前面掀、從後頭拉,皆很難擋住姑娘的胸前部位。
那夜趁她昏迷,他迅速剝了她的衣服,一見是很深的出血裂口,忙灑了傷藥,撕了布條捆緊傷口,也不去西丘衙門了,連夜快馬趕回南坪,喊醒諸葛棋為她療傷。
諸葛說,小田應是重重地摔下,這才讓地上的酒罈裂片給深深地劃出了這道好幾寸的傷口。
好痛!他光看傷口就覺得痛,那個可惡的藍大王是怎麼摔她的啊。
回到班房,又讓阿溜瞪了好幾眼,忽然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庭前階梯抖腿,一個中年人指著他罵;問了弟兄,方知那是一個順手牽羊的混混。
「抖什麼抖!嫌腳長嗎!」他走過去,開口就吼道:「年紀輕輕不學好,比你窮的人都努力幹活了,你好手好腳的卻只會幹偷雞摸狗的勾當,你還有沒有羞恥心啊?!你對得起辛辛苦苦養你二十幾年的爹娘嗎!你這廢物活在世上簡直是浪費糧草!不如自己挖個坑跌進去撞死算了!」
其他捕快瞠目結舌。頭兒是吃到嗆蟹或是被大人罵了?過去就算抓到最凶狠的強盜,他也只是擺出一張冷臉,頂多喝罵個兩聲叫他們不要亂動,哪來這麼多金玉良言。
衙門裡頭除了寇大人,就只有閻勇知道荊家妹子去當探子受了重傷,自是理解頭兒心情惡劣,忙過來勸他。
「頭兒,正午了,去吃個飯,最近睡得少喔,休息一下,這傢伙的爹馬上趕來,大概會跟店家談賠償,我來處理就好,也不勞大人出面。」
荊大鵬頭重腳輕。他火氣是大了,灌了幾杯冷茶後,走出衙門。
他沒去吃飯,而是趕到茶壺巷;一彎進巷口,便覺悶熱無風。茶壺巷之所以得名,就是形如茶壺,即使運河一天到晚吹著帶有水氣的清風,也吹不進巷子。
冬天尚能過活,夏季天熱,簡直是住在烘爐裡。
縫合傷口後,她醒了過來,堅持回破廟養傷,他也只能帶她回來。
四姊弟妹沒有床鋪,向來在地面鋪蓆子睡覺;這回受傷了,阿溜找了一塊布拉起來當做是簾子,將靠裡邊的牆壁隔成她的一個小房間。
才一進門,就見寇芙蓉掀開布簾,一臉汗珠,也不顧千金小姐的端莊形象,捲起袖子露出玉臂,見到他來,便道:「荊大哥,你先別進來,小田很熱,我要幫她換衣裳。毛球,去找一件姊姊的衣服來。」
「在找了。」毛球打開一個包袱。「啊,不是這個。」她來不及紮起,又去打開另一個包袱,拖出一件衣服。「這件可以了。」
七郎因是男孩,也被趕出簾子外。他沒閒著,乖巧地捧了水去倒掉,再去打一盆清水。
荊大鵬不知自己能做什麼,瞧見散亂的包袱,便走過去幫忙紮起。
他們沒有箱籠,所有的物事皆打成包袱。這個包袱裡並不是衣物,而是有木頭珠子做的項鏈、塗了各色漆的木簪、細繩串成的鐲子……有女孩兒的飾物,也有男孩的小馬小車,全是小孩玩家家酒的玩具。
他拿起一支金漆木簪,嘴角不覺勾起,想起那回在南神廟,她就是拿了這些玩意兒往頭上胡插一通,打扮成一個傖俗不堪的千金小姐。
「這是小田買給我的。」阿溜不知何時回來,坐到他身邊,從包袱摸出一個彈弓,左手舉起弓,右手拉開彈線,比劃了下。
「她的包袱好像會變戲法,我從小總是看她從裡頭拿出各樣好吃好玩的;即使我們很窮,她仍想著辦法逗我們開心。毛球最愛和她扮漂亮姑娘,這些項鏈什麼的,有的是撿來的,有的是自己做的。七郎還沒來之前,老要我當新郎,陪她們玩無聊的成親遊戲,嗟。」
荊大鵬又是愧疚不已。她醉酒時,仍是拚命護住包袱,她護的不是裡頭山賊給的珠寶,而是她以為將要帶回去給弟妹所期待的東西。
若他能多瞭解她一點點,也瞭解孩子們,從而正視他對她的感覺,那晚他就不會像一頭發瘋的野獸,自以為受傷,朝她亂吼亂咬,其實卻是深深地傷害了她。
七郎跑到他們身邊,疑惑地看他。「八哥哥,你怎地咬自己的嘴?」
荊大鵬發現自己正在咬牙切齒,忙擺回一張僵硬的冷臉。
布簾子裡,荊小田聽到他們的談話,卻沒聽到荊大鵬有任何回應,已經很疲累的她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懶得再去想什麼了。
而寇芙蓉則是忙壞了,根本沒留心外頭在說什麼;她和丫鬟雲兒吃力地扶起她,再加上毛球,三個大小姑娘一起幫她抹身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