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杜默雨
「你在碼頭說書,幫那邊的小販店家招攬了很多生意,他們應該要付你更多的報酬才是。」
「大家都是窮苦人家,也都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我說書只是一時興起,將以前聽的說出來,給大夥兒開心開心,沒想要拿來賺錢的。」
「以後來打掃我屋子,就帶毛球他們來。我有桌子,可以給他們練字,反正我人不在,想要在那裡吃飯、睡午覺也行。」
「啊!太好了。」她的笑容更明亮了。「也謝謝你買點心給他們吃。」
「都說是買太多吃不完了,謝什麼!」他粗聲粗氣地。
「嘻。」又來了,反正他總是會買太多,然後讓阿溜帶回來。
也是時候去衙門了。荊大鵬戴回竹笠,又變成了神秘人物。
心中還掛念著一件事,他一定得交代清楚。
「鍾九財跑來衙門,說他看到疑似去年搶騙他的女賊的雙生兄弟。他叫人去追,卻追丟了。」
她低下頭,並不打算否認她知道鍾九財這個人的事實。
「以後別穿女裝上街,不要往城北的豬鋪子去。」
「嗯。」
荊大鵬又困惑了。這是什麼道理?捕頭竟然指引疑犯一條生路,還幫她挑魚、照顧弟妹,這事蹊蹺了……不不,他理由正當,就是保護他的探子。
是嗎?他得再想想,再想想了。
「阿溜,舌頭伸出來。」毛球喊道。
「喔。」
「翻舌根。」七郎喊道。
「嗯。」
毛球和七郎擠在阿溜身前,將他的舌頭看了一遍,同時皺起小眉頭,擔憂地道:「大夫爺爺,阿溜的寒氣還在耶。」
「不急。才剛開始調養。」諸葛棋微笑道:「你們要相信大夫爺爺的醫術,一定會將阿溜治好。」
「好。我們每天幫大夫爺爺看阿溜的舌頭,要看到那一點不見了喔。」
「你們都很乖。來,開飯嘍。」
今天荊大鵬又「不小心」多買了十斤肉,帶來給諸葛大娘煮成一大鍋香噴噴、熱騰騰的火鍋。
荊小田為大家盛了飯,開心地坐下來,先幫毛球、七郎夾菜,然後要夾塊肉給阿溜,他立刻捧起飯碗不給她放。
「我自己來就好。」
「阿溜真的長大了。」她笑得更燦爛了。
「給我。」莉大鵬伸出了碗。
「小田,給我!」阿溜又遞出碗。
「好,給阿溜。」她放下肉片到阿溜碗裡,看到荊大鵬仍端著碗,不動如山,於是又夾起一片肉放上去。「這塊給我們的八哥哥。」
「小田現在有四個弟弟妹妹了。」諸葛棋看了直笑,問道:「對了,毛球和七郎都喊小田姊姊,阿溜你怎麼喊她名字?」
「這要問我了。」荊小田回道:「我要他喊我姊姊,他說『不要不要,你不是姊姊,你叫什麼名字?』哇,好凶喔。」她邊說邊搖了雙手,學幼年阿溜的使潑模樣,繼續笑道:「我說,我叫小田,那你叫我小田吧。」
「老愛講我小時候的事,都忘了。」阿溜埋怨道。
「你給他們取名字,該不會小田也是你自己取的吧?」諸葛棋又問。
「對啊,我大字不識一鬥。小,多簡單啊,畫個三豎就好了。至於田字嘛,也很好寫,意思更好,就是買田種地的田,我很喜歡。」荊小田以手指虛寫了一個田字。「你看,這田里分成四格,一塊給我,一.塊阿溜,一塊毛球,一塊七郎,我們四塊田連在一起,還是一塊田。」
「小田你放心,我會買更多田地給你。」阿溜豪氣地道:「我們家的田地一塊連一塊,連到天邊都走不完。」
「我也要買田給姊姊!」七郎和毛球搶著道。
荊大鵬默默聽著,他已吃了不少飯菜,但碗上仍留著那塊她夾的肉片,欲留到最後再慢慢品嚐。
桌上氣氛愉快熱絡,荊小田看著孩子們的笑容,亦是欣慰歡喜,好像日子就這麼平平穩穩地過下去了,但願這個冬天阿溜不再畏冷發寒,長得更高更壯,毛球和七郎快樂健康長大,她呢,當然是繼續攢錢買田了。
吃過飯後,諸葛大娘帶毛球和七郎到後面屋子,去跟諸葛家的孩子玩耍;荊小田本想起身幫忙收拾碗筷,諸葛棋示意她先坐下來。
「我得說出事實,阿溜不是寒症,是中毒。」
「中毒?!」荊小田有如五雷轟頂,大驚失色,隨即急問道:「有沒有生命危險?什麼時候中的毒?是我給他吃錯了藥嗎?天哪、天哪!有人跟我說哪裡有藥草,我就去掘——」
「你安靜一點!」荊大鵬吼她一聲,卻也緊張地望向諸葛棋。
「小田,你聽大夫說。」阿溜倒是很鎮定。
「你們都放心,阿溜沒有生命危險。」諸葛棋解釋道:「都過去八年多了,要有事早在他幼年身子還弱的時候就毒發了。」
「真的沒事嗎?」荊小田仍是憂心地問道。
「他目前的症狀就是冬天發冷。我先將他過熱的身體調回正常後,初初把脈,確是寒淚沒錯;可脈象又怪怪的,於是我將他的身子看了遍,這才發現他舌根底下有一個紫黑點,腳心有條細如髮絲的黑筋,這都不容易發現。」
「這是什麼毒?」荊大鵬問道。
「我不知道。但絕不是砒霜水銀這種常見的毒藥,你衙門過去若有離奇的中毒案子,請告訴我,讓我參考。」
荊小田越聽越驚,連諸葛大夫都不能斷定毒性,而那毒還在阿溜身體內流竄,萬一天氣變冷……她打個哆嗦,緊緊拉住阿溜的手。
「一定是我給他吃錯藥,我、我……」她的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小田!」阿溜捏了下她的手心。「不關你的事。」
「是的,小田你千萬別自責。」諸葛棋也安慰道:「你說剛撿到阿溜沒多久就發病了,可見阿溜之前就已經中毒,可能量少,不造成生命危險,卻積聚到心包,成了一個病灶,遇寒即出,我會想辦法將毒逼出來的。」
「若是以毒攻毒,吃藥會不會出現其它問題?」荊小田又問。
「大夫,你試就是了。」阿溜不待諸葛棋回答,很堅定地道:「小田,我希望能好好長大,將來養得起你們。」
荊小田感受到他握在掌心的力道,曾經瑟縮在她懷裡畏寒發抖的小身子已經長得跟她一樣高了,她既喜且憂,伸手撫了那張倔強自信的臉孔。
「阿溜,你好乖。」
「不要摸啦。」阿溜別過臉去。
荊小田笑了。這個阿溜啊,到底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彆扭娃兒。
「阿溜。」諸葛棋又囑咐道:「除了吃藥,你每晚過來,我再給你針灸,所有的方法都要試。」
大夫和病人都在努力治病了,荊小田不能再胡亂擔憂害怕,於是開始收拾碗筷,笑道:「啊,我收拾收拾。可不能來這邊吃飽了,還給大娘忙著,我來洗碗了。」
此時荊大鵬的腦海裡,早已轉過南坪縣近十年來的江湖仇殺案,但並沒有這類不明藥物的毒殺事件;而且阿溜是在西丘撿到的,他甚至可能來自其它地方,光是京畿和附近四大縣就幅員廣闊,人口眾多,他根本無從查起。
他看了吃空的大砂鍋,端起來往後頭走去。阿溜本想跟去,卻讓諸葛棋給叫過去準備針灸。
來到廚房外頭,就見荊小田蹲在地上洗碗,大盆子倒了水,堆滿了碗筷盤子,月光明亮,照映出她手臂上的點點金色水光。
水光也蕩漾在她的眼裡,一滴、兩滴,有如飛墜的星子落了下來。
他的心讓那滴滴星淚給鑿穿,瞬間疼了,
「傻!」他蹲了下來,摸摸她的頭。「哭什麼?」
「我……」她抬起淚眼,又慌忙低下頭。
「不要擔心。諸葛仁心仁術,你看那麼多病人等著看他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是氣我怎沒早點發現……」
「你已經盡力帶阿溜看大夫了,是那些酒囊飯袋大夫查不出病因,還差點把阿溜治成了個火氣忒大的小子,現在就放心交給諸葛吧。」
「是……」她挪動手臂,胡亂抹了淚。
「這邊沒擦乾。」他直接抬起她的下巴,幫她抹去臉頰淚珠。
月光下,四目相對,他看進了她的瞳眸深處,再也無法挪開。
當她誇張假哭時,她的黑眼仍是靈動活潑的,可此刻暗自垂淚的她,黑眸闐靜,也不知在那平靜無波的表面底下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悲苦,如今讓他一點又一點地掏了出來,掏得越多,他越是難以放手。
他以指腹拭了又拭,即便已拭乾了淚,仍是以右掌捧著她的臉蛋,靜靜地凝視她,看那在柔和月色裡緩緩浮現的美麗紅暈——
「啊,趕快洗碗了。」她慌張地轉頭,挪開他的撫拭。
「我洗砂鍋。」他渾身燥熱,忙起身去水缸圉了水來沖砂鍋。
荊小田臉頰猶熱烘烘的,她已被他擦過兩次眼淚了。
其實,她不愛掉淚的,可在他面前,她的心暖暖的,鼻頭酸酸的,淚水就會不聽使喚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