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杜默雨
為何他會如此苛求她,容不得她犯下一丁點錯呢?
他得再想想。
他該怎麼辦?雖說寇芙蓉的事與她無關,但她畢竟拿了金釵啊。
中午時分,兄弟們全去休息了,荊大鵬猶坐在桌前想了又想。
「頭兒,有空嗎?」阿溜走了過來。
「要練字?」
「不,你跟我來。」
阿溜的臉色不是衙門小役對捕頭上司的恭敬聽從,而是擺回了那張臭臉,想必是跟荊小田有關了。
他跟了阿溜出去,穿過大街,出了城,來到杏花湖畔。
第5章(2)
夏日正午,烈日炎炎,杏花湖沒有遊人,連船家都泊船乘涼去了。
「每天晚上,小田待我們睡了,就悄悄溜出去。」阿溜說道:「她一去就是一兩個時辰,只有前晚下大雨才沒出去。我跟了她,發現她在城裡、城外的路上來來回回低頭走著,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
找金釵。荊大鵬已知答案。
「然後我也發現,她早上幫魚販挑魚,中午就來這裡摸魚。」
「摸魚?」
荊大鵬才問出口,就看到了前方的荊小田,她做少年裝束,捲起了袖子和褲管,雙腳踩進水裡,彎著腰不知道在摸什麼;摸了一會兒,她伸了懶腰,拿著濕淋淋的拳頭捶了捶腰際,大概是酸疼了。
「七郎!毛球!竹竿!」她回頭喊道。
七郎和毛球坐在湖邊,撐著荷葉當傘遮大太陽,聽了立刻扔下荷葉,合力將一支約十尺長的長竹竿推進水裡。
她抓住竹竿,又往湖心方向推去,就像船家撐著竹篙插進湖底,她盡量伸長了竹竿,開始一寸寸地往湖底挑著、掃著、插著。
荊大鵬心頭一緊。這裡就是那夜畫舫停泊之處;沒錯,她在找掉在湖底的金釵。
阿溜看著他的神情,又道:「她扮歌妓掉到湖裡那夜,回來換掉濕衣服,喊聲糟,穿好衣服,頭髮也不抹乾,又跑了出去。」
她去找金釵。荊大鵬又開始頭重腳輕了。
天!他未審先判,簡直比昏官還昏昧,果然是誤會她了。
她不貪金釵,但她又可能是騙錢的女賊;她愛護弟妹,卻又會打傷無辜路人奪人錢財;她富正義感,但說起謊來掩護罪行完全面不改色……
想得越多,他越是頭重腳輕,心底那條黑白界線也越是模糊。
他認識她的時間還很短,他得問清楚。
「這一年來,她有時候出門兩、三天,你知道她去哪裡嗎?」
「小田說,某家員外做壽或是娶媳婦,找人幫忙,得忙上好幾天才能回
來。」
「所以她每次回來,都能帶上一筆錢?」
「是。而且是因為辦喜事,另外打賞,工錢都特別多。」
「你從來不懷疑怎會有那麼多人家辦喜事,都會找她去忙活兒?」
「一次、兩次不懷疑,三次、五次就覺得奇怪了。」
「我第一次遇上她,她正在路邊騙錢,這也是為什麼你會看到我準備帶她回衙門的原因。」
阿溜握緊拳頭。聽荊大鵬簡單扼要地講他們在荊家村外相遇的經過,以及這一年來女賊在各地騙錢的案子。
「你要逮捕她?」聽完後,阿溜臉上充滿敵意。
「不。沒有實證,沒有人證,我不會抓她;況且我已經拿她的案子做交換條件,要她去石井鎮幫忙探案。」
「萬一有受害者看到她,去衙門指證她……」
「我能做的——也是你以後當捕快該做的,就是傳她上公堂接受審訊。」
「不可以!」阿溜的拳頭握得更緊,紅了眼眶,顫聲道:「小田為了養我們,又帶我到處找大夫、買藥,她,她……」
「你長大了,你要幫她擔起來。」
「這還用你說!」阿溜激動地大喊。
「哇,給阿溜發現了。」毛球聽到聲音,轉頭看到了兩個來人,開心地跑過來。「八哥哥也來了。」
「毛球、七郎,你們吃飯了嗎?」荊大鵬走向前,揉揉兩個娃兒的頭。
「吃了。姊姊給我們吃烤餅。」七郎指向地面一張荷葉上的一塊小餅。「可
是姊姊還沒吃。」
「姊姊帶你們來這裡玩?」
「對啊,姊姊說,湖裡有寶貝,她要撈給我們看。可姊姊撈呀撈,撈了好多天,只撈到一隻破鞋子。」毛球嘿嘿笑。
「姊姊說,不能給阿溜知道,撈到了再拿回去嚇他。」七郎也笑。
「八哥哥去幫你們姊姊撈寶貝,那邊坐著等。」
荊大鵬脫去了鞋襪,捲起褲管,走到水裡去。
荊小田自他來後,便面向湖水,抿著嘴,裝作沒看到他,繼續忙著用長竹竿往湖底爛泥亂搗一通。
「寇小姐都跟我說了。」他來到她身邊站定。
「說什麼呀?」她揚起笑容道:「說她喜歡你?」
「胡說!」
氣死他了,他本準備跟她解釋一番,這會兒全忘光說詞了。
腦袋空空的,他乾脆搶過長竹竿。「算了,我來幫你找。」
「你知道我要找什麼?」
「不就藏在湖底的千年大烏龜。」
「噗。」荊小田笑了出來。
看他那張冷臉說笑話,這就是一個笑話。
那麼,他已經知道他冤枉她了嗎?
她不要他的道歉,也不認為他說得出口,只要像現在,他站在身邊陪她找失物,她已無所求,所有的鬱悶和委屈都一掃而空了。
她抬起頭看天空。哎,她的心願真小,心胸又真大啊;別人欠她十分,她沒空去計較;可只要還她一分,她就心滿意足了。
荊大鵬正在拿長竹竿探了探,感覺碰到了湖底石頭,還勾到了水草,橫掃過去又攪混了泥巴,索性將竹竿扔了。
「這簡直是瞎子摸象,只有不識水性的人才會用這種笨方法。」他叨念了兩句,直接拉開衣襟,揮掉了上衣,往岸上扔去。「阿溜,接著!」
「哇嗚!」荊小田嚇一跳,立刻用雙掌遮住了眼睛。
她不是沒見過裸了上身的男人,碼頭多的是脫去上衣幹活兒的搬工,可他就這麼突如其來在她身邊脫衣,那過度迫近的距離令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強烈的男人陽剛氣息,好似一陣焚風向她襲來,令她身子忽地熱了。
她緩緩地打開了手指縫,就見荊大鵬往水深處走去,整個人站在水中格外魁梧顯眼,突地他一個縱身,嘩啦嘩啦,撲進了湖水裡。
「哇!八哥哥游水了!」毛球和七郎拍手叫道。
荊小田放下手,見荊大鵬已往前游了幾尺,然後一個吸氣,潛入了水裡,看不見了。
她撈起飄浮的長竹竿,推回岸上,目光仍緊緊盯住他潛下的地方。
一會兒,他卻從另一邊冒了出來,喊道:「這邊找不到!」
「算了。」她拿手掌圈在嘴邊朝他大喊:「湖這麼大,可能衝到別處,也可能衝到岸上被人撿走了!」
「不能算了。」他說完又潛下水去。
湖水並不深,陽光射進水裡,照亮了湖底的景物,魚兒游,水草搖,還有遊人掉下去的杯盤甚至桌凳,他慢慢游著,仔細尋找。
過了那麼久了,湖水會流動,湖面遊船來來去去,長篙攪了又攪,恐怕東西已不在原地,他得往別處尋去。
水底很安靜,水波晃漾,光影曲折,他的心也晃動著不平靜。
方纔她輕輕笑了,他聽到笑聲,看到她沐浴在陽光下的笑臉,單純、天真、甜美,他僅僅是驚鴻一瞥,卻是不敢再看。
也不知看過她多少次了,他為何不敢看?是因為心底錯怪她的愧疚,抑或生平第一回意識到那是一個姑娘的純真笑靨?
他不知道。他只能一頭栽進水裡,在湖中尋找有形和無形的答案。
幾次起身換氣,他不理會她的叫喚,鍥而不捨,一塊又一塊地湖底尋了過去,見有可疑之物,還伸手往泥沙挖了挖。
再一次起身,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別游啦!再游下去,海龍王就找你去當女婿了!」荊小田大喊。
「我在龍宮找到寶了。」他高舉右手投擲出去。「阿溜,接住!」
「哇嚇,有暗器!」阿溜抱著荊大鵬的上衣,突然見到一支金箭轉呀轉地拋了過來,饒是他反應敏捷,仍不敢驟然去接,本能地倒退了好幾步,待那物事跌落地面,這才瞪向他的頭兒。「什麼嘛,以為我是武林高手喔。」
「找到寶貝了。」毛球和七郎興奮地跑過來撿「寶貝」。
荊小田看到他拋來的那條金色流光,便已確認無誤。
就是這支折磨她的金釵啊。
心頭一熱,種種滋味混到一塊兒,眼淚就掉了出來。
荊大鵬游回她身邊,從水裡站起來,她瞄他一眼,立刻別過臉去。
黝黑結實的胸膛,渾身滴淌著水,在陽光下閃動著比金釵更亮眼的光芒,再度的迫近讓她屏住了呼吸,正午陽光曬得她好熱,連踩在腳底的湖水也好像要沸騰似地燒滾了起來。
「你在哭?」荊大鵬看著她。
「哭啥呀,我碰了水,到處摸摸,頭臉不濕才怪。」她往臉上亂摸幾下,很誇張地叫道:「瞧你,身上都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