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杜默雨
「奴家是荊大爺身邊的丫鬟。」姑娘搶話。
「你的丫鬟?」荊壁又驚又喜。「八叔叔你收了丫鬟?」
「不是!她——」
「啊!」姑娘突然哀號一聲,淒絕痛苦,令人聽了覺得好痛。
「姑娘怎麼了?」荊壁很緊張,立刻蹲下來查看。
「奴家沒走過遠路,腳跌疼了。大哥你別扶,我自己可以起來。」
「八叔叔,你怎能讓姑娘趕路呢,快幫她看看呀。」
「看什麼看?我又不是大夫。」
「你不是隨身帶些傷藥什麼的,幫她抹抹。」
「回去村子給大夫看就行了。」
「哎,姑娘啊,我八叔叔就是這樣。」荊壁倒是不好意思。「他脾氣是又直又硬,不懂得跟姑娘說話。」
「奴家習慣了。」姑娘咬著下唇,仰望站得又高又直的大鵬捕頭,悠然地道:「也只有這樣的荊大爺,鐵面無私,公正不阿,這才是天下百姓所尊敬的南坪鐵捕啊。」
荊大鵬瞪她一眼。再演啊!演得再多照樣逮她歸案。
「別廢話,快起來。」
「八叔叔你別這麼凶嘛,又不是喊犯人。」荊壁又問:「該怎麼稱呼姑娘?」
「奴家名喚小田。」
「哦?甜湯圓甜滋滋的甜?」
「奴家家裡窮,連煮甜湯圓的糖粉都買不起。」姑娘幽歎道:「我爹娘希望我長大以後,能嫁給家裡有很多田地的好兒郎,所以喊我小田。」
「小田姑娘你放心,我們荊家的田地很多……啊,我不是說我啦,我已經有娘子孩兒了,我是說我八叔叔。」
「那是鐵捕夫人的福氣,小田只願做個執箕帚的侍奉丫鬟。」
「什麼豬雞狗的?」荊壁聽不懂她掉書袋。「再說,我哪來的八嬸嬸啊。」
荊大鵬在一旁猛翻白眼。剛才他問小賊名字,她還說她叫昭君,現在倒變成一塊小田地,跟荊壁聊起來了。
「阿壁,別跟她說話了,我要帶她走。」
「她腳扭傷,怎麼走?」荊壁又望向荊大鵬道:「還是我先趕回村子,叫人抬了軟轎來?」
「不,不麻煩大家。」荊大鵬立刻否決。讓村人為女賊抬轎,真是太抬舉她了;反正他長得粗壯,也不是沒在險惡的地形背過受傷或死掉的歹徒,他想也不想,便道:「我來背她。」
「這就對了。」荊壁十分殷懃,見到地上散著幾樣東西。「八叔叔,我幫你拿包袱。」
「大哥,不好意思,那個小包袱是奴家的,麻煩您……」
話還沒說完,荊壁已撿起小包袱,跑回來遞還給她。
「謝謝大哥。」她欣喜地抱住包袱,嬌滴滴地答謝。
荊大鵬當下做了決定,既然她扭了腳不方便走路,還是以療傷為先;況且他都即將踏入荊家村了,他想先看看爹娘,再來處置這只女賊。
「還不上來?」他蹲下身,不耐煩地回頭喊人
「嘻!」隨著輕笑聲,一個軟軟熱熱的小物體飛撲上他的背部。
真輕!她到底有幾兩重啊?荊大鵬站起身,感覺她比他的大包袱還輕,要不是他輕拉著她的腳,他不會認為自己背了個人。
「八叔叔回來了!爺爺,奶奶,爹啊,八叔叔回來了!」那廂荊壁已迫不及待,左手提包袱,右手提禮盒,一路嚷嚷往前跑向荊家村。「我家八叔叔回來了!八叔叔帶姑娘回來了!大家快出來喔!」
荊大鵬不怕村人誤解,女賊就是女賊,他會向村人說清楚的。
「哇!」嬌軟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大鵬捕頭你在荊家村也很出名,大家都要出來歡迎你耶。」
「閉嘴。」他不跟她打哈哈,直接警告道:「你待會兒不准亂說話,現在也不准在我脖子邊吹熱氣。」
「我沒吹氣呀。你不要我呼吸,我豈不暈死在你背上?」
「你別再玩花樣,我先帶你回荊家村療傷,再解你到百花鎮去問案。」
「大人冤枉啊,您口口聲聲說要抓我,可我安分守己——」
「不要亂動!」荊大鵬心頭一突,向來謹慎辦案的他竟忘了查證一事——「你腳真的扭傷?」
「真的呀。」
荊大鵬不想再跟她說話,邁步往前走去。可是,當她雙手勒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笑得像是一隻呱噪的鴨子,兩腳用力夾在他腰際,差點夾得他腸胃打結時,他就知道,他上當了。
荊家大廳很久沒這麼熱鬧了,幾乎全荊家村的人都跑來了,擠不進去的就在院外探看,上回屋子擠進這麼多村人,還是兩年前荊壁娶媳婦時。
人人興奮談笑,爭看荊家小八兒帶回來的「丫鬟」,唯獨荊大鵬一張冷臉。
「三哥,有沒有繩子?」
「要繩子做啥?」荊三哥轉過來問他。
「我要綁牲口。」
「你不用忙了,哥哥們知道你要回來,今天一大早就宰了一頭豬。你回來好好休息,平時忙著抓壞人辛苦了,這兩天就在家裡當大爺。」
屋子裡就有一個「壞人」。荊大鵬忍住不說,惱得用力抹了抹臉。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當他背著女賊走回村子時,久候的爹娘早已迎出村口,要他仔細別跌著了姑娘;村人們亦爭相問候姑娘,甚至大夫都主動跑來出診。
他本想板起臉孔說她是可疑女賊,但一見到白髮蒼蒼的老娘含著淚,高興地說大鵬總算有女人照顧了,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不管他在外頭多麼威風,回到荊家村,他就只是荊家的小八兒。
此時,女賊正在向大家「說故事」,他也想聽聽他是如何和這位「小田姑娘」結識的。
「小田流落南坪縣城,飢寒交迫,暈倒街上,教正在巡城的荊大爺給救了。他知道我無家可歸,便帶我回家,讓我養病;小田惶恐不已,又無一技之長賺取生活所需,待病好之後,只能為荊大爺打掃縫衣做飯,以報荊大爺收留的恩情。」
小田說完,以袖子輕輕揩了眼角,也有婦女紅了眼眶。
「打掃縫衣做飯就夠了,這些大鵬都做不來。」一干女眷齊聲道。
「我上回去南坪,記得大鵬的屋子小,沒有廚房。」有人問道。
「我去向鄰人借灶。」小田不慌不忙地回道。
「對了,那邊只有一張床,那你們晚上睡覺……」
整間屋子安靜下來,所有的人皆豎起耳朵準備聽答案。
「荊大爺是大大的正人君子。」小田美目含淚,望向荊大鵬,一接觸那瞪過來的大眼,立即不勝嬌羞地低下頭,幽幽地道:「小田命賤,本想隨意打個地鋪就睡,可荊大爺堅持要我睡他的好床,蓋他的暖被,他自己去廳裡打地鋪。嗚,小田這輩子沒碰過像荊大爺這麼好的人啊。」
荊大鵬握緊拳頭。最好他每天累得骨頭都快散了,從衙門回來還要睡又冷又硬的地鋪!
他什麼樣的疑犯沒見過,狡猾的、死不認錯的、哭爹喊娘的,就是沒見過這麼會掰故事的女賊,隨問隨答,不見破錠,演戲的功夫更是他前所未見。
哼,扭到腳?荊大夫看了半天,說是腳筋發炎,並沒傷到腿骨,幫她貼了一塊狗皮膏藥,旁邊的家人村人還替她感謝老天保佑呢。
可他為何不當面揭破她的謊言?
瞧爹娘笑得那麼開心,這些年來他回家,何曾讓爹娘如此笑開懷了?
他是八個孩子裡的老么,自幼受到爹娘兄姊的寵愛,他若待在村子裡耕田或唸書,應是生活無虞,甚至還有機會考個功名光宗耀祖;可偏偏他選擇了一個極具危險性的差事,十六歲離家到南坪縣城,從小差役當到了大捕頭,一晃十二個年頭過去了,爹娘雖不說,但他絕對明白他們心底深處的那份擔憂。
「我才說了兩件,荊大爺抓壞人的英雄事跡還很多呢。」小田還在說著。
「小田姑娘你繼續說吧,每回大鵬回來,從來不提他官兵捉強盜的趣事,我們也都是聽來的,才知道大鵬這麼神勇。」
「是的。也因為荊大捕頭英明神武,有人幫他編了曲兒,我們南坪的小孩都會唱。」她揚起嗓音唱道:「南坪有鐵捕,大鵬展翅飛……」
這女賊該嬌羞的時候嬌羞,該大方的時候大方,口齒清晰,應對得體,歌聲清脆中帶著圓潤,說實話,還不難聽,難怪這麼快就博得所有人的歡心。
他已有個底,反正女賊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跑不掉,且讓她過兩天安生日子,再帶她回南坪發落。
他聽著她唱曲,臉孔忽然燥了;他不是熱,是難為情。
他只是雷厲風行執法,抓過幾個惡霸,盡心盡力為老百姓處理各種雞鳴狗盜的大小案子,就讓百姓如此編曲歌頌,慚愧啊慚愧。
外頭院子有小孩號哭,娘親勸哄了半天,仍是哭鬧不歇,溫柔的聲音轉為拔尖的吼叫——
「不要哭了!再哭就叫大鵬伯公抓你去衙門關起來!」
「嗚?」小娃娃嚇到,哭聲戛然停止。
這就是荊家村——不,甚至是全南坪的治小孩絕招。打從幾年前「大鵬鐵捕」出了名,不只他的名號能威嚇壞人,還能讓父母拿來恐嚇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