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文 / 席絹
「這份書帖沒有錯字?」
「那人一口氣將這書帖寫了出來,忘了該有錯字。後來想再重寫一張有錯字的,卻再也寫不出這樣的意境了。」賀元說道,並指著地上的畫軸。「她再怎麼重寫,也頂多寫成那樣。」
「這兩份,是同一人所寫?」
「是的。」
「是何人?是練武之人嗎?朕要召見他!立刻!」天盛帝迫不及待道。
「恐怕不行。您不能單獨召見她。」
「這是為何?」
「因為,她啊,大名正在那些卷子裡,正等著您在金榜上給她題名呢!到時金鑾殿上陛見,總不好只見她一人是吧?還有,提前召見她,更是不妥的。」
「竟是這次科考的考生?!僅僅是個書生嗎?」天盛帝不免有些失望,因為他認為能將這樣氣勢凜然的書帖仿真成這樣,該是個武人才對。
「可不僅僅是個書生呢,皇上。」賀元說得意味深長。
「什麼意思?」
「這位書生在七年前考得秀才之後,便不打算在功名上進益,而,之所以前來京城應考,全然是不得已——為了在御前揭發一件機密:關於北蠻族在我方經營細作,與勳貴子弟勾結之事。」
「什麼?!」天底下有這樣離譜的考試理由嗎?把科舉當成什麼了!還有,一個書生又怎會知道這等機密的?
「這位書生,若不是因為苦於沒有門路揭發此事,只好進京應考,那麼,她將可能會是大雍朝未來二十年最頂尖的蹴鞠高手,連我都要瞠乎其後;也可能是大雍朝未來的天下首富——因為她原本打算經商,京城張家那位犯事的婦人,一直想收她為徒,傾授一切。當然,若是她打算活得鬆快一些,那麼,光是名家書帖仿真,就足以讓她很滋潤地過一生了。」
天盛帝聽得直瞪眼,目光忍不住飄移向長形書案上那一堆確定及第的試卷,以及鋪放在書案正中間那三張已經確定是一甲的試卷,差別只是還沒有分出一二三名。
那個在賀元口中說出來如此詭異的一名書生,名字真的在這些卷子裡嗎?忍不住回憶著所有試卷的字體,很確定沒有任何一份試卷的字體與這份書帖近似。
「阿元,你怎麼確定那位書生定能金榜題名?」
「她若不能金榜題名,肯定是您今科最大的損失。」賀元淡淡說道:「此人讀書過目不忘,腦筋機巧敏捷,能仿盡天下名家字帖,卻從不賣弄文采,堅持表面上最中規中矩的行止。這樣既機變百出又沉著穩重的人,您不收用為能臣,難不成要放她出去佔山為王當惡匪?」
「這是……怎麼說的?怎麼不當能臣,就只能當惡匪了?你這是在誇那書生,還是在罵他?」不可否認,天盛帝的好奇心前所未有地高張。他從來沒有聽過表弟給誰這樣高的評價,如今,卻獨獨對這位書生信心十足並且推崇備至,怎能不引人好奇。
「不是誇,也不是罵,就只是,平鋪直述。」賀元也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好話。
天盛帝覺得自己應該立即決定狀元榜眼探花的名次,然後封匣讓內侍將所有及第的試卷送交禮部,讓他們寫上金榜,明日辰初準時放榜;而他,正好省下大把的時間抓著表弟,讓他好好說說這位書生的事跡;當然,最重要的是瞭解北蠻勾結大雍人培養細作是怎麼一回事。
「阿元,你在這兒等著,朕立即將一甲名次定下。待及第名單都送走之後,你再告訴朕那個書生究竟是誰。」
賀元淡淡道:
「臣也不想在皇上未決定好名次時,便告知您她的姓名,那會使您失去判卷的公正性,此非臣之所願。」說完,轉身看向窗外,再不向長桌案那邊瞥去一眼,其實心中早有定見——他早就看到了那三張即將位列一甲的試卷裡,有一份特別眼熟的台閣體。這白雲,就算不是狀元,至少也是探花。
天盛帝點頭,站在書案前,拿起硃筆,又將三張試卷看了一遍,閉了閉眼,再張開時,很快地在三張卷子上分別寫下狀元、榜眼、探花後,親自將試卷折好放進朱紅色的匣子裡扣好,然後連同其它早就放在另兩個匣子裡的試卷一道拿了起來,走到書房門口,喚來貼身內侍,對他道:
「立即送去禮部,親自交給趙尚書。」
「小的遵命。」接過三隻匣子,內侍很快離開。
天盛帝回頭看向賀元,道:
「現在你可以跟朕好好說說那書生是何人,什麼來路,又是怎麼與你相識的了。」
於是,賀元開始對天盛帝訴說起常州永定縣有個小歸村;這個小歸村,有著怎樣的歷史。簡單說完之後,也就方便天盛帝瞭解這個小歸村出身的書生,理應有怎樣的脾性。
然後,接著——
賀元告訴天盛帝,那個書生名叫白雲,十歲就考中了秀才,十六歲中舉人,如今只有十七歲。(毫不意外地瞥到天盛帝眉峰微微一跳,但賀元假作不覺。〕
賀元告訴天盛帝:白雲身為一個貧家出身的孩子,除了會讀書之外,還身手矯健,打獵砍柴爬樹蹴鞠皆是一把好手。在十六歲那年,他挽弓射飛鳥給家裡加餐時,射下了信鴿。初時不以為意,將信筒隨意一丟,就吃鴿子肉去;後來鴿子肉吃得多了,無意間拆看了某個信筒,發現裡面竟然預謀著陷害忠良,且還是通敵這樣的大事,於是她沒再吃鴿肉了,但還是將所有信鴿活捉,將裡頭的信件以相同的筆跡照抄一份放進信筒後,讓鴿子飛回去,而她留下真跡以做證據。
這時,聽得入神的天盛帝忍不住問了——
「一個鄉野少年,如何能辨識信鴿裡的訊息?又如何知道有兩方人馬正合謀欲陷害忠良?他又如何知道誰是忠良?」
「一個鄉野書生當然不會知道誰是忠良,畢竟她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村長。但她卻是知道即將被陷害的那個人,無論如何得救他一命的。」
「這又是為何?」天盛帝奇了。
「因為,那人,是趙思隱;而趙思隱,則是她同母異父兄長。」
第4章(2)
這個料下得夠猛。
但還有更猛的。
將整個事件、包括李順兒的坎坷人生都說完之後,賀元喝完一整杯茶潤喉,並且確定坐在對面的天盛帝也吃了茶點、喝了茶,不會有噎到嗆到之虞後,終於爆出驚天大料——
「最後,還有兩件事,您一定得知道。」
「是什麼?」天盛帝看著賀元的臉色,不由得心中一緊,覺得他即將說的,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
「第一件事。那白雲——」語氣微頓,歎聲道:「是名女性。」
砰!天盛帝手一抖,不小心將一隻茶盅打翻落地,碎了。
「第二件事。那白雲——」在天盛帝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的惡狠狠目光下,賀元又歎了一聲,無比悲憫地看著他的皇帝表哥,說道:「將會是您的表弟媳。」所以,不能把她砍頭的。
嘩啦啦!一桌子杯盤茶盅因為桌巾被無意一扯,全砸落地上。
節哀,順變。
這是賀元看向天盛帝時,目光裡所顯示的意思。
而天盛帝,此刻正努力克制著自己——一來克制著不要揍賀元;二來克制著不要拔腿狂奔到禮部,將那份御筆欽點的一甲名單給追回來。
皇帝,金口玉言,話一說出口便是聖旨,不容反覆更改;皇帝,行為舉止皆為天下表率,做事前必先三思而行,行時必定起手無回。
所以,那白雲,注定成了今科狀元。
所以,繼他的祖父肅帝因為給蹴鞠好手封官而讓百官評為荒唐之後,一心想當武帝的天盛帝,開始深深憂慮起自己百年之後的謚號了——
蒼天啊!太祖啊!他竟然欽點了一名女狀元!
就在皇帝知曉了白雲的身份與來歷之後的一個時辰,永嘉公主也知道了。
永嘉公主顧不得失態,難以置信地瞪著小兒子良久之後,直扯著他驚聲叫道:
「你說什麼?!你說、說、說那個白雲……」由於太震驚了,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無法連貫。
「阿娘,您冷靜些。喝口茶吧。」一手扶著娘親的手臂,另一手體貼地倒來茶水,拿到娘親唇邊。
「我哪來的心情喝茶!我現在腦子一團亂,生怕聽誤了!所以你給我好好地、簡略地條列出剛才你說的!」下意識地啜了一口茶之後,一把推開茶盅,楸著兒子的衣領命令道。
「好的。剛才雖然說了很多,但僅有三個重點。第一,我回來時特地去了趟一禮部,知道皇上御筆欽點的今科狀元,就是白雲。第二,白雲是個女孩兒。第三,白雲即將會成為您的二媳婦——以上,您瞭解這三點即可。」
「你把這些……都告訴皇上了?」永嘉公主的聲音飄得像在夢遊,整個人在驚跳之後,處於恍神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