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席絹
「春明?」賀元心中倒是對那人有著隱隱的猜測,將安靜立於身後的小廝招上前來。
賀元有六個心腹小廝,人人各司其職,而春明主要的工作,就是領著一群手下打探搜集各式各樣重要或不重要的消息,做成龐大的資料庫隨時備用。
「二爺,那位是兩年前剛襲爵的昭勇侯趙思隱,因驅逐海盜有功受封為三品威海大將軍,之後被派至極北之地鎮守,每兩年回京述職一次,十年內職務不會調動。」春明簡單說明那人身份來歷。
果然是他。賀元點點頭,唇角抿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擺擺手,讓春明退下去。
一旁的賀明聽到春明的報告後,驚訝地低叫出來:
「他就是趙思隱?國朝兩百一十八年以來,第一個襲爵的庶子?那個兩年前鬧得朝野沸沸揚揚的庶子!」
「可不就是那個庶子嗎。」
「原來是庶子,難怪我不認得他。話說,就算襲了爵,他也沒法打進勳貴圈,還被遠遠發配到極北之地,實在不合算;若他肯老實當個本分的庶子,如今還能在京裡享福呢。」
大雍朝嫡庶分明,就連皇室也是以嫡為正統,在皇后有子的情況下,皇位絕對沒有其他庶子什麼事.,若是無嫡子而讓庶子登上大統,那麼那位帝王的皇權就會被分割一半給宗室把持,形成共議政治,直到下一任嫡子上位為止。
皇室都如此了,對爵位的承襲與管理自然嚴苛無比。如果嫡妻無所出,這一家的爵位也就到頭了,絕對沒有庶子襲爵的道理;可趙思隱偏偏就創造出了大雍朝的第一個例外。
例外這種事,或許情有可原,但實在不應該存在。因為一旦有了先例,往後別人想照著這個特例應用一下,就容易了。那麼世人所遵從的規矩法度,也將不再那麼凜然不可侵犯。既如此,誰還會將世間準則視為圭臬安分遵守,而不去想著鑽營以獲取例外,謀得榮華富貴?
簡而言之,當一個庶子被允許襲爵後,其他千千萬萬的庶子也就有了上進的方向了。亂家之源便由此滋生。
所以,就算昭勇侯府沒有嫡子,就算昭勇侯府幾代人都陣亡於沙場,連上一代那個只會拿筆的書生侯爵都投筆從戎領兵剿海盜去了、也陣亡了,留下一門孤寡以及滿屋子的庶子庶女……勉強說來,是絕嗣了。
其功甚高,其情可憫,若是就這樣拿人家無子說事,將爵位給擄了,實在無情涼薄得很;可若是因為憐憫而允許庶子襲爵,可能造成的後果,卻是沒人願意看到的。
這也是兩年前新皇初登基時,所面臨的第一樁考驗。
前昭勇侯在海上陣亡了,他沒有嫡子。
昭勇侯的庶四子趙思隱在父親陣亡後,領著一條快船,帶著七十名死士,抱著必死的決心,潛到海盜的大本營,將島上的人全屠戮殆盡,隨後裡應外合,將困擾了東海四十年的海患給一舉滅個乾淨,立下天大的功勞。此子在軍事上天縱奇才,治軍有手段,對敵夠狠辣,絲毫不墜昭勇侯之威名,但……他是個庶子。
庶子不能襲爵,可昭勇侯往上數三代嫡出男丁全把命丟在沙場上,連只會拿筆吟詩作畫的那個侯爵都沒能在父兄的功勞庇佑裡安享天年;而今庶子撐起了昭勇侯的名聲,報了父仇,除去了國家大患。班師回朝,你沒給封賞也就罷了,劈頭就要把人家的爵位收回,這種話,別說新皇說不出口,就連反對庶子襲爵的百官也無法開口。
朝廷上下為此吵吵鬧鬧個沒完,最後做出決議——趙思隱可襲昭勇侯爵位,
但只襲一代,他本身或者下一代將必須非常努力去博取更大的軍功,才有可能再獲得侯爵爵位繼續傳承下去的機會。
趙思隱襲爵之後,便被派到北方鎮守門戶。北地苦寒,但這卻也是對昭勇侯而言最好的結果了。畢竟,京城仍然是個嫡庶分明的地方,他一個庶子,實難打進主流貴族圈裡。而,身為侯爵又領有大將軍的職銜,更加不適合再與庶子圈那些縱情玩樂的紈褲們往來。再說他一個庶子侯爵,上朝時杵在那兒,實在也刺眼得緊,還是打發得遠遠的好。
……所有與昭勇侯府有關的訊息,春明正陸陸續續給賀元搜集過來。所以賀元可以說是目前貴族圈裡最瞭解昭勇侯府的人了,賀明這個百曉生拍馬都比不上。
「阿元,你說,皇上怎麼會允許趙思隱跟在身後?」這是否表示,其實皇上滿欣賞趙思隱的?只是礙於朝臣的觀感,不方便表現得太明顯。
「或許……趙思隱也是個蹴鞠高手?」賀元隨口說道。
「不可能吧,幾個踢球出色的庶子,都成了各個蹴鞠隊的隊員,我們也是聽說過的。這趙思隱,要不是兩年前鬧了襲爵那樣的事,滿京城誰聽說過他?」
「手握兵權的孤臣,對皇上來說,這種人不拉攏,難不成去拉攏那些成群結黨的?」
「也是。」賀明點頭輕笑。
這時比賽結束的哨聲吹響,所有觀賽的人歡呼叫好,太上皇所帶領的黑隊大勝皇家所屬的紅隊,所有人當然極盡奉承之能事,所有溢美的話源源不絕,無數人圍在太上皇身邊,說著各種讚美。
太上皇高興得滿面紅光,笑得見牙不見眼,一手抱起又叫又跳的皇孫,更沒忘了今天助他不斷得分的大功臣,就算所有人將他周邊的地兒都圍得水洩不通了,太上皇仍然沒忘將被隔得遠遠的白雲給招手喚進來,站到他身邊;而這時,觀賽完畢的皇帝也領著一群人走下樓來,前去向自己的父皇道喜。
「走吧。」賀元說道,兩人朝太上皇那邊走去。
「這白雲,運氣真不錯。」
賀元只是微笑,其實心思已經旁移,想著趙思隱以及白雲這兩人之間有著怎樣的關聯……
賀明轉頭望著賀元,想了想,有些擔憂地問:
「阿元,你安排白雲參加這場比賽,是為了讓太上皇與皇上認識白雲對吧?可,你怎麼就能肯定提早知道白雲這個人,能讓皇上對白雲另眼相看?也許,皇上會因此對白雲的考校更嚴苛呢。」肅帝之後,太上皇與皇帝都會特別注意不要讓朝臣有說他們耽溺於遊藝,或者對善蹴鞠者特別優容的機會。如此一來,若白雲有幸能參加殿試,到時為了不讓人說嘴,皇帝定會對白雲的考校更嚴格一些,才不至於在事後傳出「又一個因蹴鞠封官者」這樣的流言。
「正常的情況下,當然最好是在白雲考中進士之後,才讓皇上知曉白雲蹴鞠的本事,這樣也就不會產生『蹴鞠封官』的流言,也能讓皇上更為喜愛白雲。」
賀明點點頭,問道:
「那麼,你是基於什麼考量……」
賀元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比,不語,只是微笑。
賀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有點嫉妒地道:
「阿元,自從白雲來京城之後,你的心思全撲在他身上了,不是三天兩頭就跑他那兒,再不就是幫他滿天下地搜羅科考文章。從沒見你對誰這樣上心過,我都忍不住要吃味了。我說,這白雲到底哪兒好,讓你這樣費盡心思幫他打點?他不過是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幾天的村童而已。」
「她很有趣,而且聰明敏捷。」說不上原因,但就是掛記上了。
「再有趣,又如何?我卻是想像不到,為什麼你會這樣上心。」身份上的天差地遠,讓他們這樣的權貴子弟從來不會考慮與身份差太多的人往來,或許偶爾交談或玩鬧幾次,但不會上心。就像小歸村讓他們印象深刻,卻不會想再去一次;在小歸村認識的玩伴,轉頭也就該忘了才是。
賀元本身也不是個多長情的人,他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各色各樣的人都接觸過;但再出色的人,分別之後也就放下了。偏偏這個白雲成了例外,十年來書信不絕,十年後進京來又得到他無微不至的照拂,賀明覺得這實在毫無道理。
賀元沉吟了會,輕道:
「你不懂。」
「你就儘管用這樣的字眼來搪塞我吧!要是我懂,哪還用問你,自然是不懂才問啊!我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你有什麼理由對白雲好——喝!」突然,腦中閃過一個驚悚的臆測,讓賀明頓時失聲,猛地扯住賀元的衣袖,瞪著賀元,張口說不出話。
「你這是什麼表情?」賀元揚起一道眉,看著賀明的傻樣,懷疑這小子在胡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的。
「阿元你——」艱難地發出聲音,住口,左看右看,小心湊到賀元耳邊低語:「你,是不是看上白雲了?你是不是……想跟他結、結契,當契兄弟?」
第0章(2)
在皇家蹴鞠場的宴集樓裡吃完了御賜的午膳,待皇帝迎著太上皇回宮休息之後,所有球員也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