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伍臨
「我只能說,我是個沒有魔法的室內設計師,該面對現實時,就面對現實。」
她打蛇隨棍上,藺致軒倒也不閃不躲,實事求是。
「你還真老實。」本來以為她的諷刺言論會引來一場刺激人心的舌戰,不料他又謙虛受教了,真是的,這樣有點無趣呢!
「那麼你的答案是?」
「聽起來不賴,問題是,房子要整修到好,也非三五天能完成的事,少說幾個月,長達一年、兩年也不奇怪,是吧?所以,這期間我要住哪兒?你總不能叫我另外去租套房,多花這筆錢,我會心痛到沒命。」
「別心痛,這期間你照樣住我的休息室。」把她這條命顧好,有利於他。
「真的嗎?免費住的?」谷承夢睨他一眼,很有不免費,一切免談的意味。
「不收你分毫,但是請持續遵守規定……」
「走後門,我知道。」急性子的她打斷他的話。
經過短短一星期的交談經驗與粗淺認識,她自信已有些瞭解這位藺先生的頭殼某個時候是在想什麼。
他的防衛線築得比誰都高,侵略性之強卻又教人無以抵擋。
她住他的休息室,只能走後門,而他竟已準備好大舉入侵,要整修她的房子。
這是誰佔便宜、誰吃大虧,一時之間好像也很難算得清。
算了,她向來只求一個安穩的棲身之所,住他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休息室也好,住她沒門的破屋也行,或者住在即將由灰姑娘變身為公主榮景可期的「新屋」也罷,對她而言,其實都沒太大的差別。
身陷窘境,難以自理,男友遠在天邊不可靠,幾日來甚至連通關切的電話都沒有,而藺致軒這陌生人則近在眼前,非但在她最需要幫助時不吝對她伸出援手,還提出非常具有建設性的解決之道,誠如他先前的說法,這是個互利互惠的交易,絕對雙贏,那好,聽他的,省事,事省。
「明天我把合約擬好,待你我雙方簽定後,凡事照合約定,不會有問題的。」
「好,這時候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你。」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谷承夢訥訥的回應,原本擺盪的心竟也因為他的設想周到而平靜不少。
儘管她一直自認為是個很獨立的人,但不可否認的,遇到棘手的事,有人從旁協助,無疑是一件很幸福又窩心的事。
第4章(2)
支著下巴,望著緊盯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逐一敲鍵,記錄重點的藺致軒,他那專注的神情,套句廣告用語,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當下她情不自禁的為他著迷了。
然後她駭異的發現,擁有她男朋友身份的曹保偉竟然從來沒給過她這種迷醉而導致心湖澎湃的感覺……
天啊!把曹保偉拿來跟藺致軒這個暴怒大王做比較,她是不是瘋了?
「好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你也趕快回休息室,不用再管裝鐵門的人來不來了,從現在起,你房子的事都由我處理,不必擔心。」藺致軒合上筆記型電腦,站起身。
「那……有勞你多費心了。」谷承夢迴過神來,連忙起身,同他客套一番。
「我看,我送你過去好了。」明明往內走幾步便可到達休息室,偏偏礙於走後門的規定,得從屋外多繞一大圈。
「不用……不用了,你有事要忙,快去吧!」她擺手婉拒。他都說有事要忙了,她哪好意思再耽擱人家?
「不差那幾分鐘,走吧!」他執意送她。
「好,謝謝。」盛情難卻,她也不多做無謂的推辭了。
在送谷承夢迴休息室的短短十數分鐘路程裡,藺致軒接了不下三通母親石永蘭打來提醒他相親別遲到的電話,接到他快發脾氣。
「媽,你不要再打電話,我會準時到。」受不了母親的連環call,他講完不知第幾通的電話後,乾脆關機。
「果真是大忙人。」她仰頭看著他,巧笑出聲。
「唉!」他歎口氣,隨後也笑了。
「像你這樣愛情事業兩得意的男人竟然歎那麼大一口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打從認識他以來,他給她的所有印象裡,有溫文儒雅,有高傲張狂,有自信滿滿,提到芷盈時便暴跳如雷,無論如何,都不包含哀聲歎氣這一項呀!
「我愛情事業兩得意?是誰給你這樣的錯誤訊息?」雙手插在口袋裡,他苦澀的揚起嘴角,抬起頭,望向深秋的夜空,祝線漸漸模糊。
大男人一個,提及愛情話題時,竟是想哭。
他將臉抬高,彷彿為的就是制止眼淚掉下來。
「錯誤的訊息?你不是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嗎?她長得那麼美,感覺是個很溫柔的人,你很愛她,不是嗎?啊!難道……她不愛你?」
「她當然愛我!」藺致軒粗聲吼道,情緒瞬間變得激動,怒瞪著她。
被他的反應嚇一大跳,谷承夢止不住顫抖的開口,「兩人相愛是很好的事,為什麼每次提到她,你就生……生氣?難道芷盈做了什麼讓你無法原諒的事?比如劈腿或出軌之類,讓你戴綠帽子……」
「住口!不准你隨便侮辱我的芷盈!」這下她不只不小心踩中他的大地雷,還連帶的轟炸了他與芷盈真心相愛卻不能長相廝守的悲寂世界。
他勃然大怒,抓提著她細瘦的雙肩,臉部表情比前兩次還要更恐怖,像是要把這不識相的女人撕咬得爛碎。
「對不起,我亂猜的,真對不起……」她趕緊求饒。
「你憑什麼亂猜?憑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怒不可抑,持續咆哮。
「我……我就是不懂,才……才亂猜呀!猜錯了,我道歉就是,請你不要這麼激動……」被他抓得骨頭都快散了,谷承夢瑟縮著脖子,唯恐他一時失控,手掌往上移個幾寸,一把掐死了她。
「不懂也不能亂猜,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嗯?你不懂嗎?你不懂嗎?」藺致軒咄咄逼人,吼罵的聲音飆高,激動得連口水都噴到她的臉上。
「懂,我懂了,我現在懂了,請你息怒,放開我。」早知道不要他送,反正才幾步路,她跑跑跳跳,哼個歌,一下子就到了,動作快些,搞不好都已經上床,進入甜美夢鄉。現在倒好,只因為說錯一句話,便被他「扣留」,連番臭罵,待會兒運氣好,是被罵得狗血淋頭而已;運氣差的話,只怕惹來殺身之禍。
藺致軒這個大魔頭,情緒陰晴不定,這陣子她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為什麼我要放開你?你三番兩次踩我的痛處,在我的傷口上灑鹽,是誰給你這該死的權利?嗯?你說啊!」他俯首,湊近她的臉,聲量一再放大。夢遠書城
「沒有啊!我沒有故意踩你的痛處,何況我根本不知道你哪裡痛、哀什麼痛,只是好奇你跟芷盈的愛情故事而已……」她摀住耳朵,若非整個人被他蠻橫的箝住,無力反抗,否則早已拔腿就跑,哪可能傻傻的留在這裡,任由他罵個天翻地覆、排山倒海,還罵不還口。
「我們的愛情故事很簡單,就是王子與公主結婚後,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恨只恨,這樣的生活不……不能……」不能長久。
愛妻已成一縷輕魂,他有愛,他有情,他有深深的思念,究竟能對誰說?
「不能怎樣?」進無步,退無路,谷承夢乾脆打破砂鍋問到底。
拜託!話既已說到這個地步,給她一個痛快吧!看是什麼情形,好歹讓她瞭解一下,以後她夠聰明,就永遠不會再踢芷盈這顆不定點埋在他心裡的可怕大地雷了。
「不能……」藺致軒陡然放開她,頹然垂下雙手,仰起頭,再度望向夜空,無語問明月,忽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悲情、最可笑的男人。
他發神經,居然在這樣的情境裡,詭異的對一個白目又口不擇言的女孩子嘶吼著自己對愛妻的思念,宣示著自己對愛妻的真情,然後把那股深不見底的思念全部轉化為一團怒火,狠狠的射燒在這個女孩的身上……
他瘋了,真的瘋了。
「藺先生?」若她沒看錯,掛在他眼角的……是淚?
谷承夢被那可疑的、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透明液體嚇呆了。
從沒近距離看過男人哭,她好希望那不是他的淚水,只是生氣過度、罵人過於用力而逼出的眼淚……這樣,她會覺得心裡好過些。
「藺先生,你還好嗎?你……」她頓時心頭大亂,恐慌不已,想出言安慰,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收回視線,他輕聲斥道:「谷承夢,住口。」
「是。」她閉上嘴,連說再見的勇氣都沒有,一動也不動的站著,呼吸也幾乎屏住了。
然後在冷凝的氛圍中,她驚覺,躁怒時的他並不可怕,他沉默不語、眉宇間被憂鬱與痛楚攻佔的樣子,更令她難以招架,無所適從。
「藺先生……」她情不自禁的跨上前一步,一隻手伸向他的肩頭,想拍拍他,然而當她的指尖才輕輕觸及他時,手腕便又冷不防的被他的大掌壓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