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孟軒
鍾舞陽回頭看看依然低頭不語的佟若寶,再朝著挑眉旁觀的赫連遠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接著才慢吞吞的轉身跟在公孫少辰身後離開,而跟在後頭的衛兵也被遣到地牢外頭等著。
第8章()
隨著那票人的離去,方纔還有些喧鬧的地牢突然安靜下來,赫連遠動也沒動,照樣大剌剌的坐在牢裡,望著那個呆站在原地,毫無動靜、也看不清有什麼表情的佟若寶。
「你怎麼來了?」
見佟若寶似乎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赫連遠便率先打破了這片沉窒,只是說出口的話聽起來並不怎麼親切。
他並不是不想見她,但以往意氣風發、統領大軍的自己,如今卻成了階下之囚,又傷又倦的待在這個陰森寒冷的地牢之中,這副虎落平陽的模樣如果是讓鍾舞陽之類的旁人見了,他倒還不怎麼在乎;但寶娃不同,想到要讓她見到這麼狼狽的自己,他心裡總是很難坦然。
「……你還生我的氣?」
他的問話讓佟若寶有些畏縮,之前向公孫少辰死求活纏要來看他的時候似乎還有無限的勇氣,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卻又支支吾吾、囁囁嚅嚅,彷彿恨不得將自己藏進陰影裡躲著似的。
「生什麼氣?」對於她的膽戰心驚,赫連遠則是明知故問。
「我之前沒說實話……」也不知是心虛還是不情願,她低著頭喃喃說道,愈說愈小聲。
「喔。」他不置可否的隨便應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將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東西,「你拿著什麼?」看起來頗有份量,她十隻手指都握得發緊了。
「給你吃的。」見他轉移話題,佟若寶偷偷了鬆了一大口氣,趕緊走進牢房裡,蹲在他身邊將手中的貢品呈上,眼巴巴的望將軍笑納。「你受了箭傷,又有些著涼,我請御膳房做了一些清淡溫補的菜,就等著你醒來……」
「看來你在西原國皇宮裡也已經算得上是個主子了,還指使得動御膳房,或者這是太子殿下應你要求而傳的命令?」
赫連遠盯著那些看起來精緻美味的菜餚湯水,難得的沒有立刻開動,只是淡淡的說著尖利的嘲問,臉上也掛著面具一般的疏離微笑。
她聞言一呆,小臉上原本綻放著的光彩又迅速褪去,整個人就像一棵被強烈陽光曬得蔫了的草,頭都快垂到膝蓋上頭。「這件事,真的是個誤會……」
「說什麼啊?太小聲了,聽不見,靠過來點。」他貌似不耐煩,但若是佟若寶此時抬頭看他,便會瞧見蘊在他眼底那抹燦爛的光彩。
她委委屈屈的往他身邊挪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原本握拳擱在腿上的手腕卻忽然被一隻大掌圈住,稍稍使力將她往前一拉,她一時沒有防備,便整個人往前撲了過去。
佟若寶被這突來的「偷襲」嚇了一跳,直覺便伸手去抵著什麼以免撲倒在地上吃土,沒想到卻直接按上了赫連遠的胸口,這意外的親密與手下那溫熱堅實的觸感讓她楞了一下,心裡還在猶豫著是該安靜的退開,或者趁他此刻柔弱帶傷時推倒就範,頰邊已經撫上了一陣暖熱。
她楞楞的抬起眼來,有些不確定的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剛才明明還對自己冷言冷語,怎麼現在卻是一臉讓她也跟著害羞起來的溫柔?
「佟家姨娘,如果你肚子裡的小娃娃是個妹妹,給我當娘子好嗎?」赫連遠俯視著懷裡那張傻住的呆臉,突然說了句不知所云的話來。
佟若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任由他帶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頰面,那微微的糙意彷彿在她肌膚上畫出了火花,既燙又麻。
「『娘子』這種東西,是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的,不僅要疼她、愛她,保她一世平安無憂,有好吃好喝的也要先讓給她……」赫連遠輕輕掐了掐她的鼻頭,笑了開來,「原來娘子就是要跟我搶飯吃的人,那我不要了。」
傻傻的聽著他這些幼稚的話語,她像是終於察覺了什麼,鼻頭倏地一酸,眼眶頓時就濕潤了起來。
「寶娃別怕,你跳下來吧!我在下頭接著你。」赫連遠輕輕說著,嗓音愈柔,「不就流點血嗎?你別哭啦!但我現在破了相,肯定沒有姑娘願意嫁我,你就看在我英勇救你的分上許了我吧!我天天分你桂花糕吃……」
當時那青澀少年的無賴話語,如今從他這個大男人嘴裡說出來,雖然隱約帶笑,卻多了幾絲誘惑與許諾。
「寶娃,你要乖乖等我,待你及笄之時,我便請爹爹來提親。要記得你是我娘子啊!別人給的松子酥、豆沙包、糖豆子,你一個也不許吃……」捧著她哭得唏哩嘩啦的小臉,猶如一朵被驟雨打得狼狽的花兒,赫連遠歎了口氣,將她緊緊的擁在身前,「你記得的,是我忘了。」
「你……想起來了?」佟若寶帶泣的嗓音從他懷裡模糊的傳了出來,顯得有些猶疑,似乎還不敢相信。
「記得了一些。」撫著她柔軟的發,赫連遠低聲應道。
他想,自己長久以來會任記憶一片空白,除了舊時的那樁意外,或許也不是真的那麼努力的去回想。
畢竟當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開始,便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在身無分文又飢寒交迫的情況下,他的過去是什麼樣子已不是最重要的事,努力活下去才是當務之急。
因此無論是一開始在飯館裡的辛勤工作,或是之後的街頭乞討,他每天睜眼醒來之後到閉眼睡去之前,總是在為自己的生計煩擾,若不是有一天遇見了那個追著自己問的女孩,他也沒有多少慾望來追憶過去。
而後來那個似乎認識他的姑娘「死了」,他更不再有心思去追究--他想念的只有她,至於從他生命裡消失、被他遺忘的那些,不知是好是壞的記憶,他就當作吃燒餅必定會落下的芝麻,有點可惜,但不是非撿回來不可。
直到她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偶爾說些兩人的過去,漸漸勾起了他的好奇,開始去思考那些彷彿被雲霧捂著的回憶;而她傷心欲絕的提起那些無法輕易說明的秘密時,更是有如一把巨斧,狠狠的劈在他腦門上,讓他又暈又痛的同時,幾絲記憶也就這麼悄悄的流回他腦海裡。
「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愛哭?」他親了親她的發頂,語調柔軟寵溺。
「還不是都你害的……」佟若寶嗚嗚咽咽的埋怨道,卻又往他懷裡鑽,彷彿怕他又不見似的,雙手摟得更緊。
這傻姑娘。看她這副模樣,赫連遠忍不住輕笑出聲,那隔著彼此衣物傳來的暖意與微微震動,讓他更清楚而明確的感受到她就在自己懷裡,不禁滿足的歎出聲來。
只不過,她也太會哭了吧……難不成要把眼睛給哭壞,才足以表達她心中的雀躍嗎?
赫連遠將她稍微推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之後,隨即俯低身子,朝她哭得微微發顫的濕潤唇辦親了下去,卻不知為何不願深入,慢條斯理的緩緩吮磨、細細啃咬,撩撥得她一時忘了哭泣,反而逐漸為了這顯得捉弄的親密而焦躁起來,但又沒那個臉皮開口要求,只好賴在他懷裡又哼又蹭,像只央求主人撫摸疼愛的小貓兒似的。
她的反應讓存心逗弄的赫連遠又忍不住想笑,心裡原本那些莫名其妙的疑慮,在她的親近以及鍾舞陽的開導之下似乎也消散許多。
「不哭了?」兩人額抵著額、唇碰著唇,他盯著眼前那雙水光瀲濫,又含著幾絲氣悶與羞澀的紅腫雙眼,明知故問的笑道,隨即換來她羞惱的幾個拍打。
兩人雖然和好了,但是,他並沒忘記還有一個砂鍋大的問題人物,依然擋在他們之間礙事。
他托高了她的身子,讓兩人四目平視,一邊輕輕啄吻,一邊低低歎息。「這下子,我們可真是被公孫少辰給害慘了。」就這樣當著東陵國將士的面把他給帶走,也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雖然赫連遠語氣平和、聲調輕緩,但佟若寶聽得出他在問出這句話時,聲音裡頭已經混雜了冷意,顯然想起她另一個「未婚夫」讓他相當的不愉快。
「我真沒有當太子妃的想法,」她眨著紅腫濕潤的眼兒,小小聲的委屈澄清著。「只是太子至今沒有婚配,便有人提了選妃一事;而我身為太師的義女,平時又跟太子常有往來,便將我也列為人選。沒想到不僅義父贊成,連太子都沒有反對,他們明明知道我已經許了人的……」
「所以你才貿然跑來找我?」赫連遠皺起了眉,想起了初遇時她的狼狽摸樣,再度對她有勇無謀造成的結果感到心驚,「太危險了,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女孩子,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就沒想過會變成當時那種慘狀嗎?怎麼都沒人攔著你?要是當時我沒遇上你的話怎麼辦?我可不是天天都在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