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岳靖
「什麼意思?我身上沒有任何武器。」蘇燁皺眉。「你應該看得出來,是那個軍人故意找碴。」
「他想的話,的確可以打爆你的頭--」
「他擊縋按下了,就是想打爆我的頭,這是謀殺!軍人謀殺百姓!」
「好了,少說幾句。」艾隆·揚·伊戈大掌搔搔蘇燁的頭,像在摸一個小孩。
「聽我的,否則隨時取消你的通行證。」他站起身,往舷梯下走。
蘇燁喊道:「伊戈--」
田安蜜扶起他,跟在艾隆·揚·伊戈背後。
「把口罩戴上。」艾隆·揚·伊戈頭沒回,道:「我猜有不少士兵死傷,得把這邊收拾收拾,才能前進內陸。
田安蜜將口罩遞給蘇燁,戴上後,他們不再說話。
第9章()
踏上碼頭車道,水泥地面有股熱燙蒸騰之氣,不知是爆炸的關係,還是陽光輻射?田安蜜仰起頭,這兒的天是一樣的碧藍,飛滿戰鬥機,這兒的海是一樣的碧藍,停滿軍艦,風裡沒有花香,即便戴著口罩掩唇遮鼻,她也知道這兒聞不到花香……
至少、至少,不用擔心過敏打噴嚏的問題。田安蜜幽幽低下頭,瞅著行走的腳邊流過閃刺的光--那是彈殼碎片,地上的殺戮星星。
望著空中著火的旗幟,艾隆·揚·伊戈揭開防護面罩,再看清楚些。
「羅布爾瑞斯的醫療主艇成了靶心……」嗓音喃喃低傳。這個港口是國際聯合軍團駐地,那些恐怖份子炸彈亂槍打鳥,一國是一國。
「羅布爾瑞斯--」田安蜜拿掉口罩,往前伸手,拉住艾隆·揚·伊戈。他轉過頭來,她說:「伊戈先生剛剛說了羅布爾瑞斯--」
天空地面很吵雜,他們其實聽不太清楚彼此的聲音,但她就是聽見了羅布爾瑞斯,心頭猛撞一下,彷彿被開過眼前的坦克車轍過。
「怎麼了?」蘇燁拉下口罩。
田安蜜抬起臉龐,戴上口罩,搖搖頭。
「趕快走吧。」艾隆·揚·伊戈加快邁步,稍微昂高音量道:「那邊可能真的死傷慘重,沒有醫護人員了……」他帶領他們下了船,又上了危機處理軍團的船艦。
羅布爾瑞斯醫療主艇破了一個大洞,火焰熊熊燒竄,岸邊封鎖線已經拉起,防爆軍車開出開進,載著傷者,活的、死的一個一個被抬到危機處理軍團的船艦甲板。
這些人跟他們一樣,是醫事人員,只是身負軍職。事發當時,大部分的人在研究艙做實驗,有些藥劑使得爆炸加成,艙頂甲板飛街上天,重落下來壓死好些個人。
蓋白布的人形停放哀嚎傷者旁。田安蜜滿頭冷汗,跟著同團人員處理傷者、檢視死者,尚有一口氣在的,處理好傷勢,由士兵搬進船艙,死的就地裝進屍袋,需要動大手術便送至兩個碼頭號次外的航空母艦。
狀況很混亂。田安蜜來到這個國家的第一天,時間在血腥味中淌過。深夜降臨,整座軍港籠罩著肅殺氣氛,各國指揮宮偕同危機處理軍團召開緊急會議,商討捉拿策動爆炸案的元兇。
國際救援志願隊忙碌一天,沒受到感謝,還遭扣留盤查,拖了大半夜,才被允許離開。
接駁他們的志願隊車輛因為爆炸案關係,無法進入軍港碼頭,一支中隊像押解犯人般地監視他們搭乘戰俘車,前往定點,與接駁車會合。
回到濱海的非政府組織總部,已屆拂曉。
宮殿建築在天光微熹中閃著河水流動般的柔色,這大概是一天中最和諧的時刻。所有將總部設在這幢古老旅店裡的非政府組織均把值夜燈熄了,安歇著,等待另一個旭日昇起。
淡淡橘暈夾在海天交縫,田安蜜走上退潮的沙灘,蘇燁循著腳印找到她。
「安蜜,你在幹什麼?怎麼不休息?」
田安蜜駐足轉身,瞅著蘇燁接近。「我睡不著。」她說:「阿燁,你腳傷沒問題吧?」
「擦傷而已,沒什麼事。」蘇燁的恢復力極好,健步如飛來到她面前。
「怎麼睡不著?想兒子嗎?」眼睛瞥瞅她抓摩垂在胸前的墜鏈,他知道那象牙雕飾的迷你扁盒子裡,有一張她兒子的相片。
「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
「放心好了。」蘇燁打斷她的慈母憂愁。「小孩子是丟著也會自己長大的生物。」淡撇唇角,五官深邃的俊顏閃過輕蔑。
田安蜜歪頭,美顏寧靜。「阿燁--」嗓音同表情一樣。「沒有一個母親會不把孩子放在心上的。」這話充滿寬容,卻像在責備他。
蘇燁攤手,沒再多說,緩步朝淺灘走去。田安蜜清楚蘇燁自幼跟著阿姨舅舅們,鮮少和母親見面,他曾告訴她,他不太記得母親的模樣,她往前跑,追上他踏浪的步伐,說:「阿燁一」
蘇燁回首。
她說:「海水會打濕你正要癒合的傷--」
他點頭,旋腳走向她。
「你幫我拍的產台哺乳片子,是不是忘記給我了?」她突然問。
他凝睇她。「安蜜,你是個好母親。」他牽住她的手,她靜靜讓他牽著,兩人在日出時刻的沙灘走了一段,他才又道:「安蜜,你在擔心那個無國界男人是羅布爾瑞斯醫療主艇的領導……」
田安蜜身形微凜,腳步緩了下來,最後不再移動。
手中柔荑慢慢脫離,掉出他的掌握,蘇燁走了兩步,轉過頭,視線對上田安蜜的眼睛。
「他是嗎?」她開口,短短幾字,字字隱藏顫抖。
「國際聯合軍團不公佈死傷名單,沒人知道是不是,不過,那艘醫療主艇確實是為了協助圖尼埃法爾政府軍進行某項醫療研究,而由羅布爾瑞斯的再生醫學研究中心派出--」
「我知道了。」田安蜜點點頭。「他如果死掉,我會把口琴埋進土裡。」很輕快的嗓音,像吹口琴,她如故甜美微笑,臉龐朝往海天。
陽光噴薄旋出這個內戰國家的海平線,海水帶點橙黃,接連天的地方拉下絲絲淺藍,上去是翠藍,然後才是憂鬱而傷心的深藍。
她哼起歌來,散步回總部。
非政府組織總部聚集的大本營附近,那座國際聯合軍團所駐的港口,發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汽車炸彈攻擊事件,各國軍艦都有一、兩個艙室著火,羅布爾瑞斯醫療主艇更是幾乎被殲滅,死傷無數。
安秦入夜接獲消息,火速駕吉普車從五百哩外的駐紮地返回總部,車子開進八十六年前的海灣度假旅店庭園時,引擎蓋彈開,猛冒白煙,輪胎刮得地面嘰嘰刺響,車子卡上斷牆,幾乎半翻過去。
有人以為又是汽車炸彈,尖叫起來。安秦熄火,跳下撞上乾涸噴水池的車,大喊:「我是無國界的安秦!我是無國界的安秦!」
那些尖叫停止了,拿滅火器的男人們仍是上前噴得吉普車一層白。
「安秦醫師,你突然沖這麼快,要是這裡是軍港,認清你的身份前,那些軍人早把先你擊斃--」
「反應那麼好,哪還有昨天的汽車炸彈攻擊。」安秦打斷解救戰爭孤兒組織後勤部主任波赫…阿瑞納的嗓音,快步走向晨曦中的圓頂宮殿建築。
「安秦!」還沒進入一樓大廳。他的老師--無國界元老級師長之一--蘇影桐先走出來。「你怎麼跑回來?」
「我聽說中都北區軍港發生汽車炸彈攻擊事件。」安秦停在拱廓門廳,踅足跟著蘇影桐步下階梯,回到前庭乾涸的噴水池邊。
「影桐老師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蘇影桐摘下貝雷帽,落坐噴水池圍邊,抬眸看著安秦。「總部有我坐鎮,現在這一帶局勢不明朗,你不要擅自行動,OL醫療所不能沒有師長,那批新人還太稚嫩--」
「我明白。」安秦也摘下貝雷帽,抹一把俊顏上的風沙。
「但是,影桐老師,那艘醫療主艇上也有我的學生--」
「他們是羅布爾瑞斯的軍人,你是無國界組織成員,離開荊棘海,就只是這樣。」蘇影桐不希望她的學生在這個國家膛渾水。「安秦,軍方的事軍方會處理,你不是軍人,是慈善人。」
安秦略皺眉頭。「影桐老師,慈善人行善的對象不包括受傷的軍人?」
蘇影桐一愣,美顏微恍。安秦沒要蘇影桐釋疑,逕自往下說:「我一直謹記師長給的訓育與使命,清楚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慈善人。」
蘇影桐垂眸,低斂美顏。「安秦,你好好回想亞傑那年救了一名軍人的後果……」她站起身,柔荑撥撥長髮,正欲戴貝雷帽,一陣強風刮襲,掀奪她的帽子。她轉頭,發亂了。
一對男女停在白色貝雷帽落地處。他們沒有撿帽子,只是將視線睇過來。
在這個曾被聯合軍團當成碉堡、被叛軍轟炸沒毀的八十六年老建築的前庭,狼狽的吉普車翹著一顆前輪一顆後輪,卡在噴水池殘斷的矮牆,好像人心也卡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