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蔡小雀
「那是當然。」玄清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字字堅定如金石,「朕對阿童的心,天地可監。」
「可皇上有三宮六院,美人無數,就算阿童姑娘忍得住心傷,日後願意與人共享夫婿,其他妃嬪可不做如是想。槍打出頭鳥,誰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誰就阻了她們的榮華寵愛路,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玄清鳳猛地一霆,神情複雜了起來。
「皇上護得了一時,可防得了一世嗎?」范雷霆濃眉微挑,「反正阿童姑娘左右都是個死,只是早死晚死罷了,若皇上未能真正想明白,下定決意,倒不如趁此次讓阿童姑娘『慷慨就義』吧!」
「阿童就是朕的命,誰也別妄想要了朕的命!」他臉色鐵青,盛怒難當。
「你也犯不著對朕使上激將法,今朝之事後,朕本就心意已決,定要封阿童為後,所以從即刻起,若宮中誰再敢動朕的皇后一根寒毛,就給朕滅了那一人、那一宮,誅連到底!」
「臣遵旨!」范雷霆笑了,慨然抱拳應道。
「朕已經沒耐性了,最遲明日早上,朕要看所有人證物證出現。」玄清鳳明明在笑,但週身散發的騰騰氣勢,連范雷霆都感到危險萬分。
果然天子一怒,伏屍千里。
遠在景詩宮中的詩貴妃,正躺在象牙雕花拔步床上,病態懨懨地喝著補身調養的藥湯,蒼白的臉上掩不住一絲的喜色。
可偏生不知怎的,她心下一陣莫名驚顫狂跳,被一口藥湯給嗆住了。
「咳咳咳……」
「娘娘,您怎麼了?還很疼嗎?老奴馬上喚太醫來--」
「咳咳……沒、沒事兒。」她順了順氣,虛弱卻滿懷喜戒地低聲問:「是不是都處置妥當了?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吧?」
「老奴辦事,娘娘儘管放心。」嬤嬤鄭重對她頷首。
「那就好……」她長長吁了一口氣,疲倦卻滿足地喃喃,「壯士斷腕,本宮痛上這麼一回,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蛾眉淡了懶畫,憔悴羞了見他,娘子呵,本一身風流,何愁不國色芳華……
深夜,縱然是初夏時分,天牢內卻陰冷至極,寒意滲人。
昏暗的囚室裡僅有商處窄窗透映而入的一抹月光,隱約可見那擁被蜷縮在床上的身形。
玄清鳳心中一痛,滿眼疼楚憐惜地盯著那團彷若不勝寒苦的單薄身影。
他的阿童,受苦了。
「都是朕的錯,是朕沒有保護好你。」他眼眶禁不住灼熱濕潤了起來,喉頭緊縮得發痛,「阿童,你恨朕嗎?」他沒想過要吵醒她的,可床上人兒突然動了一下,當他想到該閃避離開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皇上?」阮阿童並沒有睡著,只是昏昏沉沉,渾身不適,聽到聲響後便掙扎著轉過身來,萬萬沒想到會看見他!
「阿童,你還好嗎?」既已相見,他再壓抑不了心下洶湧澈蕩的衝動,大手輕易地扭斷牢鎖,推開牢門而入。「你別怕,朕來了。」
「皇上來做什麼?」她自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眸底的依戀與喜悅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唯有淡然的平和。「奴婢是待罪之身,皇上深夜來探死囚,於法不合,請皇上速速離去。」下一瞬間,她被擁進了一個強大有力的懷抱裡。
「阿童!不准生朕的氣,也不准怪朕,恨朕……朕知道自己傷了你的心,可朕不是故意的。」他的臉龐埋在她柔軟的頸窩間,聲音飽含痛楚,雙臂牢牢攬住她,好似生怕一鬆手,她便會立時消失在自己面前。
「朕那時只是……有些慌了,想著她肚裡的是朕的孩子,終歸是朕的骨肉。可沒想到孩子還是沒了,連你都被牽連入獄,朕真的心痛極了,朕——」
「無論真相如何,皇上的龍子總是因奴婢的緣故歿了的,請皇上只管依法而行,秉公處置。」相較他的激動沉痛,阮阿童的語氣很淡很冷,在他懷裡既不反抗也無回應,只是站得直挺挺的,僵硬得連沉漫在告悔心緒中的玄清鳳都感覺到異狀。
「阿童?」察覺到她的冷淡疏離,玄清鳳只覺心頭狠狠一顫,「你當真很生朕的氣?」
「皇上言重了,奴婢只是個奴婢。」她輕輕地、堅定地推開他,目光清冷而恭謹。
「你不是奴婢,朕已經決意立你為後,等這事一了,朕立刻為你舉行最盛大的封後大典,看誰還敢動你,敢瞧你不起。」他急急拉住她的手,驀地臉色一變。
「阿童,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冷?你受寒了嗎?病了嗎?可惡,那些護衛是幹什麼吃的,朕都說了,要好好看顧你。」
第章(2)
立、立她為皇后?!
阮阿童被這消息震得有些頭暈眼花,心下劇烈狂跳起來,可下一瞬間,理智又回到腦海裡。
立後?封後?這是為冤了她而贖罪嗎?還是他向她道歉的誠意?抑或是安撫她的一大犧牲?
「這麼重的大禮……」她喃喃自語,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笑,笑得很美、很詭艷,他愣愣地看著她,心莫名揪得更緊了。
「可偏偏奴婢無福消受呢そ」
「阿童,你別這樣。」他心如刀割,自然知道她是在為難他,同時也在傷害自己。「朕心中只有你一個,以前想不明白,總是拘於那勞什子的皇法宮規禮制,什麼君臣有分、主僕有重的狗屁,以致辜負了你多年來的一片情意,每每累及你傷心,都是朕的錯。」
他終於……懂了。
阮阿童鼻頭一酸,想哭,可眸底滿是黯然神傷。
就算他如此情深意重的一番話,惹得她心中澈蕩震動難抑,卻也再撼動不了她的決意一分一毫。
晚了。
她真的看明白了,想明白了,這皇宮,不是住人的地方。
尤其是皇帝的女人,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后,還是低低在下的宮女,都只是這四方商牆裡的囚犯罷了。
和那麼多女子爭奪一個男人,世上還有比這更慘的折磨嗎?
愛是痛,等也是痛,恨更是痛上加痛,然而她卻是力氣用盡,熬不得了。
況且,她也已經失了那樣的「資格」,不是嗎?
「皇上,阿童不恨您,但阿童也不願做您的皇后。」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眸底已是清明一片,所有怨慰幽苦、萬千柔情,都抵不過一個「明白」。「這話,真心真意,絕無虛假。」
「為什麼?!」玄清鳳艱難問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深恐慌的震顫,「朕、朕愛的只有你,朕要你做朕唯一的皇后,和朕共享天下,朕發誓會保護你一生一世……為什麼不願?」
阮阿童沒有正面回答,澄澈眸光只是溫和地凝視著他,有感慨有傷懷,心疼裡更是隱含著無比惆悵。
「先太后娘娘在世時,阿童曾有幸見過娘娘幾面,其中一次是您命奴婢送夜宵過去,那時夜已深,娘娘一個人坐在宮燈下,正獨自弈棋。阿童站在殿門口,就這樣看著娘娘將黑子置於白子之內,再將白子置於黑子之前,這般下了一盤又一盤,數過一子又一子,直至天明。」
「母后她……」他聞言大慟,緊咬的牙關抑不住顫抖了起來。「朕……朕竟不知。」
「原來,先皇那夜在凝露殿寵幸新進宮的秀女。」她眸光低垂,想起那一幕的悲涼,至今仍感心痛非常。「後來奴婢偷偷問了才知,只要先皇寵幸其他嬪妃的每個晚上,先太后娘娘便像這樣,自己和自己下棋到天亮。」
想是那孤枕太寒冷,太寂寥,無論是誰,獨自枕著都會心痛。
玄清鳳淒楚地閉上雙眼,心疼若絞,汩汩淌血。
母后,孩子不孝,竟從不知……不知您苦痛至此……
「身為帝王,就算心中有所偏愛,再厚此薄彼,也會雨露均沾,替皇家廣佈種火、開枝散葉。」她揚起一抹苦笑,「可試問,有哪個深愛自己夫婿的女子,能夠眼睜睜看著夫婿與旁的女子同床共枕,歡愛竟夜?那樣的苦,世間男子從未嘗過,是不會明白的。」
他霍地睜開鳳眸,癡癡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心愛姑娘。
剎那間,他終於知道了她為何多年來始終不願成為他的妃子,今日更是斷然拒絕做他的皇后。
正因她愛他,所以才不能成為他的后妃。
「朕明白,朕懂了……」他憐惜地捧住她的臉,滿是盼望地輕輕乞求,「那朕答應你,往後朕絕不到別的宮去,她們就是這宮中的擺設而已,那麼你可願答應嫁給朕,做朕的皇后?」
她的清鳳太子……她的清皇陛下……怎可對一個奴婢這般低聲下氣呵!
「皇上……」她強忍了許久的淚,再也止不住地墊落,第一次允許自己大膽、勇敢地伸手碰觸輕撫他的臉龐,這是她愛了十二年,守了十二年的男子,也是她心底最親、最愛的人。
既是愛他,又怎能自私地逼迫他至此?「那麼你是答應了?你答應朕了?」他滿眼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