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蔡小雀
有些人,有些事,縱然貴為君臨天下的一國之君,也不能隨心所欲呢。
當夜,酒酣耳熱,賓主盡歡,這場皇家宴極致成功,但是身為宮女之首的阮阿童卻是身陷水深火熱之中。
中午才慘遭「徹底調戲」,晚上又得繼續安守本分處變不驚,侍立於清皇身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隨時拳控、滿足皇上和妃嬪娘娘們的需要,還要注意所有侍禮的宮女太監有沒有好好盡責辦妥差事,一整晚下來,她簡直熬得人都殘了。但,就算如此,還是會有人嫌她不夠歹命。
「阿童,本宮的酒冷了,你是怎麼伺候的?難道不知道本宮胃氣弱,禁不得半點生冷的嗎?」因坐得離清皇和詩貴妃落後了一個座位,所以整晚都板著張臉的白淑妃發話了,遷怒地冷哼了一聲。「還是在你眼裡,只有皇上和貴妃姊姊才是你的主子,本宮壓根兒算不得是什麼?」
儘管聲音不大,可該聽的人都聽見了。
「奴婢該死,淑妃娘娘息怒。」阮阿童深吸口氣,作出惶恐之色地急忙上前,親自執壺換了酒。
玄清鳳斜倚在主座上,還是笑得那麼漫不經心,渾不在意,然而飛揚的濃眉卻微微挑高了。
詩貴妃玉手持盞淺淺地吃了口酒,低掩的眸光掠過一抹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笨死了,虧你還是在皇上身邊服侍的奴才,怎麼半點兒規矩都不懂?本宮飲過的杯子是你輕易碰得的嗎?」白淑妃硬是雞蛋裡面挑骨頭,柳眉一沉,「別以為皇上平時對你們這些奴才寬厚,你們就個個輕狂得都忘了自己是誰了。奴才就是奴才,即使飛上枝頭,烏鴉也變不了鳳凰!」
話一出,阮阿童臉色微微一變,可詩貴妃的表情卻是更加難看十分。
白淑妃這番話指桑罵槐、隔山打牛意味濃厚,因她自己出身富貴大家,光論入宮前的資歷背景,放眼妃嬪之中還無人能及,就連詩貴妃位分比她高上一級,娘家父親也不過是個小小的通州知府,嚴格追究起來,終也是在皇家底下辦事的一個「奴才」罷了。
詩貴妃面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還是沒能忍下,嬌俏俏地道:「唷,淑妃妹妹今日火氣不是一般大,怎麼好酒不喝,盡編派起皇上身邊最得用的阿童姑姑來了,就算是無心之言,怎能不寒了人家阿童姑姑的心哪?」唉,這些後宮娘娘的口舌一個比一個還要厲害。
「奴婢不敢。」阮阿童腰彎得更低了。
見詩貴妃跳入戰局,玄清鳳眉眼間蘊藏的那一絲凌厲逝去,修長大手扶著腦袋,笑意吟吟地看著女人們為自己爭風吃醋,一副很是的樣子。
「敢情貴情姊姊今日是要為一個賤婢同妹妹槓上了?」白淑妃將手上的雪玉杯重重往桌上一擱。
真蠢!詩貴妃諷刺地暗暗冷笑,目光若有似無地在俊美得令人心悸的清皇和狀似平凡得令人無視的阮阿童之間徘徊了一記。還真真是蠢貨,否則怎麼就看不出,她那句「賤婢」一出口,皇上可是瞬間連笑容都不見了。
「淑妃妹妹,阿童姑姑怎麼說也是自小服侍皇上至今,一向苦於實幹、忠心耿耿,咱們都是皇家的媳婦,對這宮裡的「老人」更該多多關照三分才是。」詩貴妃輕聲細語,卻是火上澆油。「妹妹呀,這次是你做錯了。」
「詩雙雙,你居然拿個低賤的宮女跟我比?!」一向驕縱的白淑妃果然沒腦子多細想,聞言勃然大怒,當場氣到狠狠砸了雪玉杯。
那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破裂聲甫響起,阮阿童倒抽了一口氣,心下一涼。
完了!
再接下來的那一團小小宮斗混亂,還有玄清鳳終於開口說了句話,就立刻有效地鎮住了全場,接著酒宴繼續進行,新科狀元應遞吟了首什麼什麼詩博得了滿堂彩……種種、種種,在阮阿童眼前都化作一片白茫茫。
她腦中只有碎了的雪玉杯……百靈國進貢的雪玉杯……禮公公嚴格看管的國寶……
她慘淡地閉上了眼,無聲地幽幽歎了一口氣。「就知道,今天真去他的倒霉透頂了。」
第3章()
值此清風明月夜,只恐夜深花睡去,飄一縷香,化一抹紅……
玄清鳳今夜沒有召任何人侍寢,也沒有到任何妃嬪宮中,而是宴罷沐浴完之後,就負手踱至內殿僅一屏風相隔的宮女小單間前,輾轉徘徊。「阿童,你睡了嗎?」猶豫了很久,他小小聲問。
「皇上,明日還要早朝,請保重龍體。」阮阿童淡淡道,頓了頓之後補了一句:「皇上還未就寢,奴婢哪能斗膽先睡,奴婢現下是在幫皇上打一副衣帶的繡子。」
聽她肯同他說話,他心下一鬆,卻又感到一絲忐忑。
阿童的語氣好像還是不太對啊!
玄清鳳本想繞過屏風,直接面對面瞧見她的容顏臉色,可不知怎的,還是沒敢當真邁開這一步,大剌剌地闖進她的小單間。他怕她還在生氣。
萬一阿童當真發火,不給他這個皇帝留一丁點面子怎麼辦?他乃九五之尊,假若被冒犯了天威,絕不能當作沒這回事,可要是認真追究嘛,他又捨不得。
「唉。」
隔著屏風,他修長挺拔的剪影和一縷歎息,隱隱約約、恍恍傯傯在她面前閃現。
阮阿童絕不承認自己心房有過一陣砰然亂跳,是故那突然上湧的血氣和頰畔浮現的微微紅暈,全是給氣的。
就算是個奴婢,在被主子們這般輪番折騰之後,也是有暗自生氣的權利的。更何況,磨難永遠都在……
她心頭滋味酸澀難辨,突然覺得疲憊難當,低聲道:「時候不早了,皇上早些安寢吧。」
「你還生朕的氣嗎?」他好聽的聲音又低微又可憐兮兮。
「……皇上多心了。」在屏風後方,她眼底的黯淡盡顯。
他頓時安心了,彎彎的眉眼笑意蕩漾。「那朕睡了,你也早些睡。」
「謝皇上關心。」她等著屏風上高挑頎長、寫意風華的剪影消失,可是久久,他依然靜靜佇立在那兒。
害她呼吸又開始不順,只得咬牙逼迫自己低下頭,專注在手上這副月牙纏銀絲的流蘇繡子上。
明黃是帝王之色,可她私心卻偏愛他一襲白衣,寬袍大袖,清逸如仙人之姿,眼底有說不出的清澈明亮溫柔。
她交纏著絲繩珠線的指間愕地一僵,一個已半成形的清雅繡子漸漸鬆了開來。平時皇上的衣飾用品自有尚衣局負責,她出什麼頭?
阮阿童的手顫抖了起來,呼吸也變得紊亂,片刻後,她突然低頭把整副繡子全拆了。
這麼一解,就讓絲歸絲,線歸線,再不復糾纏成結……這樣便好。這樣最好。
玄清鳳隔著屏風,雖然只見影影綽綽,卻依稀看得出她手上在動作什麼,原本滿滿笑意霎時又驚慌地全失了樣。
「喂喂喂,你不是在給朕結繡子嗎?」他急急開口,「都拆散了是怎麼回事?」
她沉默了一下。「結錯了,自然當拆則拆。」
「誰說你結錯了的?就算是錯,朕就偏偏愛這樣打錯的。」他胸口憋著一股亂糟糟的悶氣,意有所指地跟她耗上了。「若是件件都循規蹈矩、死死板板的,還有什麼意思?」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還是皇上教誨奴婢的,奴婢記得清清楚楚,怎敢有違?」她不冷不熱地道。
「阿童你--」他聞言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到底還要記恨多久?後來朕不都跟你解釋過了?」
「皇上言重了,奴婢就是奴婢,您不用同奴婢解釋什麼。」她的聲音更加低緩卑微,帶著不容有失的決絕。「請皇上自重萬金之體,莫再折煞奴婢了。」
砰地一聲巨響,屏風剎那間傾然倒地!
阮阿童心一驚跳,隨即平靜下來,雙膝落地跪在他面前,「奴婢該死。」
「你敢再跪朕試試?!」
一股力道摟住她的身體,下一瞬她已被帶入了寬厚結實的男性胸懷裡,氣息狂亂灼熱,夾帶著盛大難抑的怒氣對著她當頭籠罩而落。
他的雙臂如鐵條般牢牢箱住她柔軟細腰,力氣之大,幾乎弄痛了她。
「皇上--」
「閉嘴!」他妖艷美麗的眸光被怒火點得越發清亮,灼灼然逼視著她,彷彿想看穿至她靈魂深處。「你就想逼瘋朕不成?這些年來,朕說了這麼多,做了這麼多,你統統都忘到九宵雲外去了?」
她渾身輕顫,說不出是驚恐還是戰慄,幾乎被他純然男性渾厚危險的氣息全面淹沒、吞了。
「朕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人?」他眸底燃燒著火焰,嘴角習憤性地上揚,嗓音裡卻有絲傷心。「在你心裡,朕,到底是什麼?」
她的呼吸彷彿停了,過往種種飛閃而過腦海,心又鮫又熱地滿脹著,想說些什麼,才微微張口,卻又悵然地閉上。
「……主子。」良久岑寂之後,她低聲開口,「萬歲爺是奴婢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