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花暖
長久以來,她第一次因為童年的記憶有了笑容。
「念恩。」
一道溫柔清澈的男聲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過頭,夏行森站在幾步之遙,那雙桃花俊眸正帶著笑意看向她。
「你改稱呼了。」不再叫她念恩小姐。
不知道是因為黑夜還是大自然的氣息,她變得放鬆沉靜。
「因為你解脫了。」夏行森簡單回答,眼神飄向她的手臂。「手今天好一點了嗎?還會痛嗎?」
「不會了,這只是小傷口而已。」她下意識把手臂縮到身後,不習慣那麼直接的關心,而且明明又不是傷在他身上,他卻比她還緊張?她忍不住說道:「你不用把我當一般女生對待,我沒有那麼脆弱。」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一般女生對待。」他回答得一派輕鬆自然。「對我來說,你不只是一般女生。」
她瞪著他,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他說的話總是曖昧,她不懂他的意圖究竟是什麼,所以只能困惑沉默。
「來吧。」夏行森笑著走向她,手裡提著一袋東西。「剛好有事情要你幫忙。」
「那進屋吧。」想起要回到屋內,孫念恩不自覺透著些失望。
「不,在這裡剛好。」夏行森輕拉起她的手腕。「到涼亭比較方便。」
他掌心的溫度和觸感熨上她的肌膚,令她莫名心跳加速,反射性地想掙開,他卻不肯放手,直到進了涼亭才鬆開。
「夏先生,你實在不該……」她沒好氣地想糾正他的行為。
「噓。」夏行森打斷她,閃著笑意的黑眸瞅著她。「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上,不要跟我計較好嗎?」
「生日?」孫念恩一愕。
哪是今天?他的生日明明在夏天,每年他生日的時候,夏爸爸都會特地買冰淇淋蛋糕給大家吃。
「是啊,今天三月六日,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把手上的紙袋放在石桌上,將裡頭的盒子拿出來。
三月六日……不是他的生日。孫念恩愣愣地想起這曾經對她別有意義的日子。
那是她的生日。
她突然覺得鼻腔一陣酸楚。
「我買了黑森林藍莓蛋糕。」夏行森拿出小小的六寸蛋糕,插上蠟燭,點燃燭光。「我在這裡只有你一個朋友,就陪我過生日好嗎?」
孫念恩不敢開口,怕一出聲會克制不了自己的淚水。
他必然是認出她了,所以記得她的生日,記得她最喜歡的蛋糕口味。
「今天是我的生日,聽說壽星可以有三個願望。」夏行森微笑著。「陪我許願吧。」
孫念恩點點頭,哽咽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第一個願望,希望我關心的人永遠都健康快樂。」夏行森的聲音很溫柔,輕輕重達著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小女孩每年生日都會許的願望。「第二個願望,希望世界和平。」
聽見小時候單純傻氣的心願,孫念恩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也覺得很好笑啊?」夏行森微笑。「這個願望我後來只有在選美節目才會聽到。」
孫念恩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第三個願望……」夏行森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因為不能說出口,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她許了什麼願。你知道嗎?」
在這個瞬間,看著他誠摯溫柔的黑眸,孫念恩覺得自己好像安靜穿越了時空,在時空裂縫中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和他。
那時的她,心不是這麼冰冷,總是開心無憂的笑著,臉上乾乾淨淨的,也沒有受傷,彷彿未來還是一片美好,永遠不會有壞事發生。
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如果心願能實現,這會是她的第三個願望。
如果這些事不曾發生,現在的她會在哪裡?但相信不論在哪,他們三個一定還是好朋友……可惜,她很早以前就學會放棄希望。
想到此,她緊抿著嘴唇,看著他不說話。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第三個願望,我希望陶可萍不要不理我。」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來自遙遠過去的名字,讓孫念恩心頭一緊,咬牙撇開頭想逃。「對不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一隻執著有力的手掌卻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夏行森,放開我!」孫念恩企圖甩開他。
第5章(2)
「你不想知道阿年怎麼死的嗎?」夏行森突然開口,話語一出,空氣彷彿凝結了。
孫念恩全身一僵,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麼意思?」她困難地開口。「阿年死了?」
「阿年是誰你在意嗎?」夏行森不答反問,聲音不輕不重,眼神卻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
孫念恩怔怔地看著他,知道此刻自己被推向那條過去和現在的界線,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
「你想永遠這樣活下去嗎?」夏行森放開她的手,淡淡地問:「活在別人的世界、過著沒有自己的人生,你會快樂嗎?你想一輩子空白沒有情緒的活著嗎?」
「不關你的事。」孫念恩背向他,不願回答。
「這樣虐待自己,你是想懲罰誰呢?」夏行森心疼她的脆弱,卻不願再讓她逃避。「你自己還是愛你的人?」
「命運就是這樣安排,我沒得選擇。」孫念恩倔強地握緊拳頭,不讓內心的激動表露出來。「而且沒有什麼好不好,我在這裡--」
「不用跟我解釋,你需要的是跟自己解釋。為什麼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夏行森打斷她。「況且,你真的沒得選擇嗎?」
他的話語讓她微微一震。
「明天早上我會去看阿年,如果你想跟老朋友說說話,早上六點半,在客廳等我。」
你快樂嗎?你在懲罰誰?為什麼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
回到房裡,孫念恩覺得心口就要爆炸。
夏行森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刺在她胸口,感覺又深又痛,她卻無力反駁。
防衛機制讓她本能地想反抗、想辯解,她想告訴他,她也不想這樣生活、也想回到童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她也曾經掙扎過,可是沒有用……
她一次次握緊拳頭,想要克制內心憤怒、痛苦又傷心的感受,可是經年累月的壓抑終於也到了臨界點。
最終,她爆發了苦抑已久的情緒,崩潰地痛哭失聲。
這是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赤裸裸檢視自己內心的恐懼和脆弱。
即便是在溫家自由出入,即便沒有人鎖住她,她卻仍像是被囚禁的犯人,始終害怕被傷害而不敢離開。
害怕一走溫爺會對她展開報復,她偽裝得強悍冷靜,其實內心深處藏著可能再遭遇那些不幸的恐懼,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已經不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
成長的過程,她被扭曲壓抑著性格,接受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突然要走出這個框框,她不知道該怎麼和其他人相處。
活在別人的陰影底下,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觀感,不在乎有沒有人愛她,她可以假裝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因為在別人眼中,他們看見的只是溫小姐她身邊的影子。
一個不重要、不會被看見的影子。
她不用在意別人愛或不愛,因為影子不會有感覺;她也不用遮掩臉上的傷痕,反正沒有人會注意影子的模樣。
淚水刺痛著雙眼,她擦了又擦,彷彿這幾年所受的委屈都要一次宣洩。
看著窗外的天空,她第一次正視自己想離開的心意。
在淚水中,她看清了自己壓抑許久的渴望。
因為夏行森的出現,她終於「敢」幻想離開溫家……
如果可以,她想變回人。
夏行森說的,完整的人。
夏行森並非那麼確定孫念恩會出現,他一早在客廳狀似悠閒地看報紙,目光卻不時往樓梯的方向瞥去。
昨天溫爺帶著女兒南下訪友沒回家,他也才能毫無顧忌地約她出門。
時間走到六點半,當孫念恩一如往常打扮素淨地出現在客廳時,他終於大大鬆了口氣。
兩人簡單用過早餐後,夏行森隨便跟管家毛叔提了個借口,便把孫念恩帶出門了。
阿年葬在家鄉,他們從北部開車南下也花了兩個多小時,一路上,孫念恩不太說話,夏行森也不強迫她。他看出她昨晚哭過了,眼睛腫腫的,心裡很是心疼,但他知道這是必須的過程。
要把她拉出溫家、讓她自願定出那個世界,就像是否定她這幾年的存在一樣,必須要毀滅,才能重生。
繞著婉蜒的山路,車子停在一片山坡墓園,他帶著鮮花和她,來到了好友的墳前。
孫念恩原本一直不願接受事實,直到看見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那殘酷的真相才重重撞進她還抱持一絲幻想的內心。
淚水刺痛著她的雙眼,她努力想睜大眼睛,看清楚多年不見的阿年。
照片上的好友還是那樣年輕,比她記憶中的他還大了些,像個少年了,嬰兒肥不見,人還是黝黑開朗的樣子。
「阿年他……發生什麼事?」她好不容易才擠出完整的句子。
「那年你離開之後,我們曾經很努力想找你。」夏行森幽幽開口,憶起那段青春歲月裡最黑暗慘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