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心寵
綠宛說話甚少如此吞吞吐吐,蘇巳巳不由得有些詫異。
「誰?」
「月媚。」
她?想不到她還有臉來,若說自己頭一個想手刃的仇人若是趙闋宇,那麼第二人,就是她!
「讓她進來吧……」她最終歎一口氣,卻如此回答。
這個時候她倒想聽聽月媚會說些什麼,反正養胎的日子漫長無聊,至少她們還有共同的話題,讓她可以憑弔逝去的夫君。
月媚走進來的那一剎,她微微吃驚。
原以為自己才是被傷痛所苦之人,沒想月媚卻更加消瘦無形,蒼白得如一縷幽魂。
「帝姬……」月媚屈膝在她面前,「奴婢是來向帝姬請罪的……」
「月姑娘請起,」蘇巳巳道:「你是皇兄的人,之前一直不知情,對你怠慢了。」
「帝姬這話是在打我的臉,」月媚淚光閃閃,「奴婢不敢祈求帝姬原諒,但奴婢的本意真的不是害公子……」
「那日我們自秘道出宮,皇上是如何知曉的?」她一直對此非常疑惑,據宮裡的人說,月媚從中立了很大的功。
「梔子花。」她輕聲答。
「什麼?」蘇巳巳愣住。
「帝姬不是做了梔子花的香膏嗎?我順著那香氣,找到了秘道入口。」
原來月媚一直潛伏在暗處,連她每日做了什麼都知道。
「而秘道直通河道,皇上立刻在沿途派了人手追蹤,馬上便發現了你們的行跡。」
蘇巳巳無言,只恨自己一時疏忽,釀成大錯。
「奴婢只是嫉妒,看見公子與帝姬情投意合,奴婢就控制不住……」月媚抽泣道:「倘若你們去了西北,奴婢此生再也見不到公子,還不如讓奴婢死了的好……帝姬,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讓皇上去阻止你們離京而已……」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無論意欲如何,人已經死了。
「你走吧。」蘇巳巳扶住疼痛的額,「一會兒太醫要來給本宮請脈,恕本宮不與你多語了。」
「帝姬……」月媚就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奴婢害死公子,自然不會獨活。不過奴婢尚有一件事沒替帝姬辦成,今兒個終於有了音訊,奴婢是來傳話的。」
「什麼事?」她不明白。
「帝姬不是曾經打聽過奴婢的師父?現下,奴婢已經知道她的行蹤了。」
呵,對了,那首「換魂曲」的主人?
不過,現在再知道她的行蹤還有什麼用?魂換不回去了,沒必要了,她也不想再換了……
「奴婢的師父就在宮外候旨,帝姬願意見她嗎?」月媚問。
此時此刻見與不見,還有什麼關係?不過既然來了,就見上一面吧,長日無聊,可解好奇。
「請你師父進來吧。」蘇巳巳聽到自己回答。
月媚頷首躬身去了,一盞茶的工夫,便領著一名身著道袍的婦人緩緩而入。
那婦人看上去甚是普通,任何庵堂裡都會有這般模樣的道姑,只見她立在堂前周全地施了個禮。
「檻外之人給帝姬請安……」她的聲音倒是十分清亮,頗有蘊力,「無量壽佛……」
「師太請起。」蘇巳巳抬了抬手,「聽聞師太會換魂之術?」
「帝姬……」那道姑卻盯著她,眼底閃爍奇異的目光,「敢問帝姬生辰可是正月初八巳時?」
蘇巳巳一驚,猛地支起身子。
那日子不是帝姬,而是蘇巳巳的生辰,這道姑如何知曉?
「師太大概弄錯了吧,」她掩飾地澀笑,「本宮的生辰天下皆知,哪裡是正月呢。」
「貧道想給帝姬講一個故事,」那道姑卻答,「大概一年前,貧道路過慶州,當地有一戶小康之家的夫人,聽聞貧道本領特地花了重金請貧道前往家中小坐。那位夫人當時哭得極傷心,說是有個女兒自幼失散,她怕女兒命運不濟,這輩子流落在外,飄零淒苦,想要貧道幫這女孩子改改命格。」
心間再度緊了半拍,蘇巳巳抿唇聽著,臉色已然蒼白。
「貧道當時笑著說,這命格天已注定,哪能說改就改。那位夫人又苦苦哀求於我,聽聞我能替人換魂,就算不能改命,替女兒改一個軀殼也好。貧道看她哭得可憐,又許以重金,於是承應了下來。不過,貧道對她說,這換魂之事還得看上天的安排,機緣巧合方能成事。」
蘇巳巳只覺得淚花已經湧出眼眶,鼻尖酸酸的。
這個故事說到這裡,她已經明白大半了。本以為這番奇遇純屬偶然,沒料到卻是千里之外的母親為她苦苦哀求而得……
原來她還有家人,母親還惦記著她,自幼離散,她以為他們早把她忘光了。
「那位夫人最後告訴貧道說那一年鬧饑荒,迫不得已把女兒賣了,換了口糧。如今家境漸好,她與丈夫每晚都會夢見女兒,羞愧難當,後悔莫及。她幾番輾轉才打聽到當年是將軍府把她女兒買走。」道姑微微而笑,「貧道亦尋到那個女孩子,當天她恰巧與另一女子同時落入水中,貧道便趁機替她倆換了魂……」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天為?人為?實在難以說清……假如那日與她同時墜河的並非趙玉惑,她的命運又該流向何方?
「帝姬,這等換魂之事貧道一向替人守密,只是聽聞我這徒兒近日得罪帝姬,還請帝姬看在貧道這個故事的份上,留我徒兒一條性命。」那道姑上前深深叩首。
而立在一旁的月媚,倒是滿臉迷惑,完全聽不懂這番談話。
蘇巳巳忽然覺得心中釋然。賀珩死後,其實她看淡了許多東西,亦深知人命之可貴。
「月媚,帶著你師父退下吧。」她歎息道:「逝者已矣,你若償命,賀珩泉下有知也不會好受的。」
畢竟,他們之間曾有過一段主僕之情。就算無關男女之愛,憑著賀珩的善良之心,也不會責怪她吧?
月媚沒有再說話,引著那道姑靜靜退了出去。這個時候不再來打擾,就是最好的贖罪方式。
月媚應該懂得。
蘇巳巳躺在臥榻上有些虛脫的感覺。方纔那一番對話,消耗了太多心力。
「帝姬,太醫到了。」綠宛通傳道。
她點點頭,示意太醫進來。
一陣輕風鑽入簾內,她心下一顫微坐了起來。
不知為何,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讓她忐忑。這段時間她心如死灰,已經完全沒有半點知覺了,此刻的驛動倒有些復甦之感。
她瞪大眼睛看見薛太醫躬身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男子。
那男子戴著藥童的青帽頭垂得很低,看不見容貌,只是身形修長行動輕緩,頗有儒雅之氣。
「帝姬,這是為臣的徒兒。」薛太醫介紹道:「最近儷妃娘娘也有孕了,我這徒兒被派去伺候,先到帝姬這兒學點經驗。」
「好。」蘇巳巳領首。
「那為臣先告退了。」薛太醫道:「今日就讓我這徒兒為帝姬請脈吧。」
她有些詫異,要知道太醫院的學徒是沒資格給主子請脈的,最多打打下手抓抓藥,薛太醫此舉純屬違規,他到底有何用意?
眼見老臣退出殿外,她倒沒有阻止,也想看看這到底唱的是哪一齣戲?
「帝姬,得罪了……」對方倒也不客氣,驅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玉腕。
第9章(2)
蘇巳巳差點兒驚叫起來,因為這冷不防的動作大為不敬。
然而她終究沒有出聲,因為這握著她柔荑的大掌如此熟悉,就連那溫度她也還記得……
「你……」她不由得喉間哽咽,難以置信。
「帝姬這胎很穩,母子平安,大可放心。」對方微微笑道,抬頭間呈現她日思夜想的俊顏。
她覺得自己已然變成了僵石,連指尖都不能動彈。
「才幾個月啊,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認識了?」賀珩揮了揮她的右頰笑道。
她瞪著他,一把抓住他的大掌,狠狠地抽在自己臉上。
「玉惑,你這是幹什麼?」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把賀珩嚇著了。
「打我……讓我知道這是真的……」多少次在夢中,她看到他就像現在這樣坐在她的榻前,對她微笑……她害怕從夢中醒來……
「傻瓜!」他攬住她的腰,俊顏貼至她的耳際,「你說說,是不是真的?」
他的體溫,熟悉的味道,暖人的鼻息,同時圍繞著她。彷彿冰山遇見春光,她的眼淚轟然決堤。
她掄起拳頭,一下又一下打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像在撒嬌,又像在撒氣。
「你騙人……騙人……」
是呵,騙得她好苦,以為他已經死了,讓她自責愧疚,夜夜煎熬。這幾月他卻不知在哪裡逍遙。
「我總要打理好一切,再來接你。」賀珩笑著,一點也不感到疼似的任由她撒氣。
「你……不怪我了?」她抬起淚眸,怯怯地問。
「又犯傻了,我哪裡有怪過你?」他寵溺地刮刮她的鼻尖。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出賣你,我從沒告訴任何人那條秘道的事……」雖然解釋已經毫無用處,但她還是想澄清,「是趙闋宇他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