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心寵
果然王嬤嬤還算瞭解她……不過,這府中上下大概都聽聞了她私藏賀珩繡像的事,都明白了她的心思吧……
「王嬤嬤,本宮派你一件差事,」蘇巳巳鎮定道:「還請你好生打聽這丫頭的下落,要花多少銀子,只管到本宮這兒領便是。」
無論如何,她也得找到自己的肉身,否則她就像無根飄流的浮萍,這輩子也不會心安。
「這……」王嬤嬤又驚又愕,卻只能點頭稱是,「是,奴婢一定不負帝姬所托,盡快打聽那丫頭的消息。」
「對了,」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淡淡道:「本宮也托過駙馬打聽,他可曾對你們問起?」
「沒有……」王嬤嬤很肯定地答,「駙馬日理萬機,大概是忘了。」
呵,不出所料,他忘了。
一個小小的丫頭是生是死,他根本不會關心,他的眼裡只有高貴美麗的帝姬。
蘇巳巳只覺得嘴裡有莫名的苦澀,長久無言。
第3章()
她跟從前的帝姬,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失憶前她整個人冷冰冰的,眼睛裡有一種俯瞰眾生的孤高,讓人不敢親近。但現在她整天盈盈而笑,眼底盡露溫柔,彷彿千年冰山化為春水,涓涓流過綠色的叢林。
賀珩發現,其實他更喜歡現在的趙玉惑。縱然對他來說,從前的她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但夢境變成現實之後,非但沒有破碎,反倒更加美好。
馬車停靠路邊歇息,此刻她正坐在小溪邊,嘻笑著撥弄水花,綠宛從旁為她編織一個花環。此番景象,充滿田園趣味,襯得她完全不像一個帝姬。
這一次前往慶州路途遙遠,但賀珩發現有了她的相伴,旅程像縮短了大半,轉眼已至慶州邊界。
「公子,已經晌午了,繼續趕路吧……」屬下提醒道。
賀珩頷首,卻並不急著回答。他知道此刻的她一定醉意於這山水之景,不願匆匆趕路。
「把水囊給帝姬送去,」他吩咐道:「問問她午膳想用些什麼,叫廚子在路邊現做。」
這一路上,他特意讓陪嫁入將軍府的御廚隨行,鍋碗瓢盆一應準備俱全。隨時到路邊升了火,便能為她做新鮮可口的膳食。
人人都誇他細心體貼,不失為一個合格的駙馬,但他覺得假如真心喜愛一個人自然就會如此,絕非出於奉承。
「公子,帝姬請您過去呢……」不一會兒,屬下折回稟報。
賀珩向來很守本份,她不傳他,他絕不打擾。但她若喚他,他亦樂於上前。
溪水潺潺,她倚在亙石之畔,哼著歌謠,模樣天真可愛,難得見她顯露如此少女本色。從前,他總覺她太過故作老成了。
「帝姬今天好興致,」他開口道:「不如午膳就在這兒用吧,賀珩叫廚子烤些野味來。」
「出了京城,不知為何心情格外輕鬆……」蘇巳巳笑意盈盈。
的確,在那深宮大院之中假扮一個心機深沉的帝姬,實在非她擅長。來到這自由天地,彷彿恢復了民女身份,她只感到悠哉。
何況一路有他同行,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
「帝姬,花環編好了。」綠宛從旁喚了聲,「且讓奴婢替您戴上吧。」
蘇巳巳眼睛眨了一眨,忽然道:「就讓駙馬替本宮戴吧……」
她難得如此調皮,或許這青山綠水的逍遙給了她勇氣,換了別的地方、別的時辰,她未必敢如此開口。
賀珩倒也沒拒絕,順手就把花環接了過來,緩緩替她套至發間,動作純熟得讓她有些吃驚。
「駙馬好像常幫人戴花環呢。」心尖吐出一絲醋意,她情不自禁地說。
「是,從前陪我母親出來踏青,幫著戴過花環。」他的回答如此流暢,不加掩飾,不似說謊。
「婆婆去世……也有好幾年了吧?」蘇巳巳小心道,生怕勾起他的傷心事。
他卻毫無傷感之色,彷彿早已看開,俊顏依舊明朗,「富貴生死皆是注定,來便來,去便去,時矣,命矣。」
這便是她向來崇拜賀珩的地方,彷彿人生中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刻氣定神閒,從容微笑。
「好看嗎?」她抬頭理了理秀髮,對他莞爾。
賀珩怔了一怔,記憶中冰冷的玉惑帝姬從沒有過如此嫵媚的神情,尤其是在他面前。
有時他猜想,大概趙玉惑把全部的愛戀都給了那個複姓慕容的男子,再也沒有多餘的溫柔留給別人。現下他還真慶幸她失憶了,終於也可以挪出一分給他。
「你在想什麼?」她卻忽然道:「失神了哦……」
她能看出他失神了?從前的趙玉惑,哪裡會注意到他這微妙的變化?他真的要說,她像變了一個人,變成了適合當他妻子的人……
「為臣只是覺得帝姬與從前很不同了。」他凝眸道。
「哦?」蘇巳巳心間一緊,生怕他看出什麼,但又希望他真能看出點什麼,淡淡一笑,「哪裡不同?」
「彷彿……換了魂。」賀珩思量著,道出這他覺得最準確的形容。
沒錯,換魂。臉還是那張臉,但那雙眼睛卻明顯不一樣了。
從前深若秋潭,如今亮如春水。容貌是可以騙人的,但眼睛騙不了。
「換魂?」蘇巳巳笑容一僵,清了清嗓子道:「那麼,駙馬喜歡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她真傻,幹麼問這個?簡直挖了陷阱自己往裡跳!然而,她又有些心顫地期待他的回答……
「帝姬想聽真話嗎?」賀珩注視著她,「……現在的。」
現在的?她沒聽錯嗎?這個毫無貴氣可言的她,會是他的所愛?他難道不是一直愛慕玉惑帝姬的高雅出塵?
「為何?」她咬了咬唇,忍不住追問。
「從前的帝姬不會讓臣靠得這麼近,不會允許臣替她戴花環,更不會跟臣出京一同在這山水間暢遊。」賀珩如是答,「世間男子都愛慕瑤台仙子,但比起家中荊釵布裙的妻子,仙子只是一個迷夢罷了。」
妻子?她以為這只是權宜的婚姻,原來他真的打算把她當成妻子……但是他倆真的可以長相廝守,同偕白頭嗎?
蘇巳巳垂眸,剎那間神色黯下去。
「怎麼了?」賀珩顯然發現了她的變化。
「只怕有一天我又想起往事,變回從前的我。」這具身體終究不是她的。「到時候,駙馬又會厭棄我吧?」
到時候,說不定他又迷上了瑤台仙子也未必可知,男人都懂得甜言蜜語,在經意與不經意間,騙得女人暈頭轉向。
「到時候,帝姬會再度失憶嗎?」他卻笑著反問。
「什麼?」蘇巳巳不解。
「到時候,只要帝姬還記得曾經在這山水之間與臣的這番對話,」他湊近,輕輕承諾,「無論帝姬變成什麼樣,臣都不會有怨言。」
「要是我……容貌變了呢?」她聽到自己聲音沙啞,「比如被毀了容,誰也認不出來了……」
「臣會認得,」他想也沒想,便接話道:「會認得這一雙眼睛。」
彷彿是他看過最最明亮無瑕的眼睛,燦若夏空之星,他此生都會認得。
「我要是變醜了,駙馬還願意為我戴花環嗎?」換了從前的蘇巳巳,他還會再正眼看她一下嗎?
「不會。」他卻答。
「什麼?」冷酷的答案像澆了當頭冷水,讓她一怔。
「臣會尋來比花環美麗千萬倍的東西,為帝姬打扮。哪怕帝姬變醜、變老了,臣也會讓你重新漂亮起來。」他低醇地答。
方纔的冰冷瞬間變成融融暖意,讓她胸間感動滿盈。蘇巳巳還想再問些什麼,但卻覺得如果再問下去,倒有些無理取鬧了。
他喜歡她,此刻的她……這便足夠。
「啟稟帝姬,午膳已經準備好了。」綠宛上前來報。
賀珩不語,邁開一步,忽然伸出一隻手對蘇巳巳示意。
這一刻她終於懂得,他是想與她執手相握。
同樣默默無言,就這般任他牽著往馬車的方向踱去。大掌覆著柔荑,彷彿還是第一次他倆如新婚的夫妻如此親暱……
「帝姬,你知道嗎?這還是頭一回你讓為臣走在你前面。」賀珩微微笑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
「從小到大為臣每次與你同行,總是你在前面引路,」他回眸看她,「彷彿你去哪兒,臣就得跟到哪兒。有時候你走著走著,獨自沉思,彷彿把臣給忘了……」
所以他喜歡現在的她,至少可以並肩而立,甚至小鳥依人地跟隨著他,像是任由他保護。
現在他一回頭便可看到她的表情,不必猜測她在想什麼,為誰沉思失神。因為她的眼睛裡只有他。
原來一個細微的動作,就可以改變兩人的關係。或者心變了,姿態也變了。
蘇巳巳恍然領悟他的意思,心間滲出一絲微甜,四周的陽光也彷彿抹了蜜色,溫暖而潤澤的。
沒有人知道慶州是她的故鄉。
雨打芭蕉綠,畫舫聽雨眠,這些留在她記憶深處的童年美景,至今仍能常常夢見。
她很感激,終於有一天上蒼讓她再次回到故鄉,而且是跟她心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