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謝上薰
「我盡量克制。」她不掛保證。
「馥雨。」
「嗯?」
「我喜歡你跟我撒嬌。」
我哪有跟你撒嬌?我在耍賴!
但康潤之已經心情很好的bye一聲掛了。
苗馥雨感覺有點莫名其妙,將手機擱在桌上,繼續一口冰淇淋一口鬆餅,好甜好冰,但不覺得特別好吃。
第章(2)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因為陷入感情的漩渦中,受了重傷,心不由己,無端的胡思亂想而有點神不守舍,美食當前亦食不知味。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古人的詩詞寫得多好,三言兩語便道盡了女人的一門心思,一個結又一個結,是情結、愁結、恨結?
她無法一下子便解脫。
拿出常攜帶出門的小本25K空白簿,用鉛筆塗鴉著,一個女人的頭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嘴巴選擇不說話,頭上頂著的不是如雲的黑髮,而是頂上開花,長滿了無數的雜物,有花、有落葉、有籐蔓、有一隻小烏龜在裝死、有一隻膽怯的小兔子……
她想到什麼便畫什麼,像頭上頂著百寶盒,什麼都有可能生出來。
她時常透過塗鴉跟自己對話,明白自己如今是腦亂如麻,像一隻膽怯的小兔子不敢對藍松喬與周凌霜潑婦罵街、詛咒他們不得好死,像一隻小烏龜在裝死,任由籐蔓入侵毀了她的家庭也束手無策。
她為什麼不死給藍松喬看呢?因為他不在乎。
男人心裡若沒有你,做什麼都枉然,死了也只是白死而已,事過境遷,男人照樣過他的日子,依然會傷心、懷念你的人只有父母家人。
下一幅,她畫著狂風暴雨的天氣下一棟大樓的屋頂,孤伶伶的一名小女子站在頂樓邊緣,展開雙臂,一副即將被狂風吹落的樣子……
為什麼想死卻沒有死成呢?
有一瞬間閃過她腦海的畫面是:某日有一則新聞快訊,報導某男藝人的女友為了報復他的花心與負心而跳樓自殺……新聞後面又報導今年有幾位女子為情想不開而自殺。
那時藍松喬便一味取笑為情自殺的女人最傻,男人如果巴不得擺脫你,你死了正好一了百了,男人只要擺低姿態,下跪道歉、痛哭流涕、乖乖挨幾巴掌或一頓拳腳,便兩不相欠,一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就是那一剎那想起藍松喬批判的嘴臉,她突然不想死了,然而,茫茫天地間,她又能躲去哪裡?接著,康潤之那張溫暖親切的笑臉便浮現眼前。
你搞外遇是吧,我也會偷情,但不告訴你。
馥雨再也顧不得倫理道德,即使是在利用康潤之對她的愛慕之心,她也管不了那麼多,她需要一個活下去的借口,證明自己仍然有價值。
「請你包養我吧!」
這是她活到今天說的最大膽的一句話了,即使淚如雨下,她依然說出口。
在那一刻,她想不出有其他條路可以走。
康潤之收容她、包養她,即使把她當寵物養著也沒關係,她的心已成一畝荒田,誰愛灌溉就來灌溉,沒人灌溉就荒廢著長雜草也無所謂。那時候她的確是這麼想的,只顧沉溺於自己的悲傷中,不見家人,不見朋友,卻給最無關緊要的康潤之見到她最糟糕的一面。
因為她不愛康潤之嗎?所以完全不在乎沒形象。
今天的她,不想剖析自己的心。
至少知道,還沒長出花來。
第三幅塗鴉,她畫著一隻好大的蝸牛在寒冰上爬行,蝸牛的背上坐著長髮飄飄的小女子,懷裡抱著金黃的月亮。
總有這麼一天,即使如蝸牛爬行般緩慢,她也能懷抱著希望走向未來吧?!
馥雨輕輕歎了一口氣,收起筆,端起咖啡杯,早涼透了,失去咖啡的香醇,再點一杯熱的。當主婦時為了省錢,會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掉,現在不了。
專心啜飲著熱熱的咖啡,腦袋放空,眼睛看著吃到一半的鬆餅和融化的冰淇淋,沒有人會罵她浪費了,還好。
但一樣有人不死心想打擾她,是母親苗集瑛,總是不辭辛勞想放送母愛給她,百般設法要彌補她欠缺的愛,通常只讓她更累而已。
「媽,什麼事?」看在母親拋夫棄子從新加坡趕回來,她很難置之不理。
苗集瑛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打電話問過藍松喬,確定你們真的離婚了,臭罵了他一頓,便帶著珠華殺到藍家去,把你那些值錢的衣服、包包和飾品全打包回來。結果那個不要臉的死小三已經住在那裡了,想阻止我打包呢,我便罵她搶了我女兒的老公和房子還不夠,還肖想接收『前妻』的衣服、包包……若不是藍松喬把她拉走了,我真想打她一頓出出氣。」
「媽,不可以打孕婦。」
「我知道,我們就是太有水準了,才忍人所不能忍,否則我更想打藍松喬和他媽媽,欺人太甚嘛,居然一起護著懷孕的小三,氣死我了。」
馥雨心想這也難怪,即使一開始婆婆是站在她這邊的,但時間拖久了,婆婆就會開始護著兒子,畢竟藍松喬是她晚年生活的支柱與依靠,媳婦再娶就有了,何況她兒子那麼搶手,元配未離,小三已急著搬進來,畢竟在台北市區有四十坪房子和公家教師薪水保障的男人,並不太多。
「媽,我離婚已經夠喪氣了,如果你又氣得生病,我要找誰哭啊?」
「我知道,只是氣不過,連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還有若愚和珠華,大家都氣得不得了,更擔心你想不開,你趕快回來一趟。」
「哦。」就是這樣,她才不想回去。怎麼療傷?跟他們一起痛罵姓藍的一家人?她根本沒那個力氣。
「對了,你現在住在哪裡?你爺爺那邊?」
「嗯。」苗馥雨含糊應著,反正母親不會跟前夫求證。
「那邊沒生氣嗎?買給你的房子沒了,你怎麼會這麼笨啊!」
「對啊,我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委屈得想掉淚,她又何嘗甘心?
苗集瑛反而罵不下去,心疼著呢!
「好啦,不說了,你坐車過來,我煮晚餐給你吃。你知道,過兩天我也要回去,就讓媽多陪你一下吧!」
「好。」
整顆心空掉的感覺,又有一點東西填進來了。
馥雨仰著臉,不教眼淚掉出來,她已經脆弱到只要給她一點愛就會想哭的地步嗎?又不是小孩子。
付了帳,步出店外,換爸爸孫立哲來電。
「你人在哪裡?我去接你回家。」男人講話阿沙力。
她失笑,今天真搶手。
「我跟媽在一起。」
「你最近都住在外公那邊?」
「嗯。」一樣含糊應著,反正老爸不可能殺到前妻家。
「那你找個時間回來,你阿公、阿嬤很想你,又很擔心你。」唉,他又何嘗不是?就是說不出口。
「好,我過兩天回去。」
「我匯了一點生活費給你,自己去確認。」
「爸,不用……」
但孫立哲已掛了電話。
苗馥雨悠悠歎一口氣,錢不是萬能丹,但爸爸也盡力了。
坐計程車到三重舅舅家,是一棟舊式的三樓透天厝,四樓還加蓋當神明廳。以前外公、外婆在市場做生意,掙了一棟透天厝和一間電梯大樓的公寓房子,有附電梯的房子比較好租出去,租金便作為老夫妻的退休金。而苗舅舅一輩子都是公務員,雖無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十分寬裕。
當年苗集瑛離婚後,便帶著改姓的苗馥雨搬回娘家,一起住在三樓透天厝裡,空間夠住,哥哥嫂嫂也沒有擺臉色,苗集瑛不否認自己鬆了一口氣。
許多女人即使想離婚也不敢離婚的原因之一,是經濟不獨立又沒有娘家可依靠,因為娘家回不去了,即使父母健在,也變成哥哥家或弟弟家,未嫁前的臥室早已被侄兒侄女佔據,沒有容身之處。
不到三年苗集瑛便跟公司主管再婚了,第二任丈夫是新加坡人,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後,便跟著移居新加坡。
苗馥雨不想移民,跟同齡的表姊苗珠華一起上學也很快樂,外公、外婆便把她留下來,反正孫立哲按月都有匯生活費給馥雨,苗舅舅或舅媽便也沒說什麼。反而到了寒、暑假,祖父母那邊一定會派車來接她過去住,唯恐苗集瑛搶先一步把她帶去新加坡,喊別的男人「爸爸」。
父母離婚,不意外地她成了夾心餅乾;父母各自再婚後,她沒有變成人球被推來推去,可能老人家還在,她成了兩邊較勁的那條拔河繩。
可是對馥雨而言,她既不想跟繼母生活,也不想討好繼父,她總覺得她是回阿公阿嬤家或回外公外婆家,爸爸家或媽媽家都不是她真正的家,眼看他們和新生的兒子一家和樂,她像是格格不入的第三者。
而這種空虛感是說不出口的,她沒有被排擠、被虐待、或言語霸凌,在他人眼中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兩邊都搶著要的嬌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