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寄秋
僵著身,抱著一袋米的夏弄潮緩緩轉身,笑得有幾分僵硬。「大娘,藥吃多了傷身,我說過我不是大夫,你別老來跟我買藥。」
是了,她的生財之道便是「賣藥」,讓她暫無斷炊的困窘。
「哎呀!小哥行行好,別讓大娘我失望,你知道我這把年紀也沒多少日子好活,就巴望著替我家老頭生個帶把的,不然我九泉之下怎麼有臉見黃家的列祖列宗。」她家那老頭已經很久「不行」了。
黃大娘年歲不大,大約三十出頭,不過嫁得早,十六歲就當娘了,一連生了七個女兒卻沒一個兒子,老擔心沒人送終,她的丈夫以黃家無後為由,先後迎進三房小妾,她這個年紀大的正室自然受到冷落,賣油的丈夫已五年多沒進她的房了。
不過不曉得是縱慾過度,還是辜負糟糠妻的報應,第三房小妾入門不到兩年,老頭居然「過門不入」欲振乏力,沒能大展雄風。
妻妾們自是怨聲載道,空閨獨守如守活寡,讓他羞愧得頭也抬不起來,神色也日漸委靡,無心幹活,收入驟減,小妾們紛紛求去,只剩老妻還守著他,省吃儉用地勉強過日子。
但是,人總有時來運轉的一刻,自從隔壁搬來個貌若天仙的俊小子之後,夫妻倆的春天又來了。
「黃大娘,生兒育女這回事強求不得,我幫得了一時幫不了長久,還是找個真正的大夫瞧瞧,對症下藥方可助你一舉得男。」她這假大夫只能騙騙銀兩,蒙對幾回。
說也幸運,反應算快的她在師母一推時,及時捉住背包的帶子,背包裡有她備了幾包泡麵、零食和一年份的保健食品,從雙氧水、碘酒等外敷藥物,到內用的感冒藥、腸胃藥、胃散等等,那其實是她要帶出國留學用的,甚至她還帶上幾本中醫書籍以備不時之需。
畢竟出門在外不比在自個家裡,國外的醫療費用貴得嚇死人,不像台灣有健保,因此當是能省則省。
她原本都計劃好了,等研究告一段落就要出發了,誰知道最後是連人帶包的掉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時間洪流中。
剛到宋朝的那一刻,她真的嚇傻了,完全無法適應什麼都沒有,凡事要自力更生的古代,還差點被人口販子拐賣進青樓,還好她機靈,半路逃脫了,她典當了父母送她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一條精緻的金項鏈,買了男裝衣鞋,掩人耳目。
好笑的是背包裡居然多了兩盒保險套和一瓶威而剛,大概是某個同學送她的臨別禮物,惡作劇意味濃厚地存心教人難為情。
但是誰也想不到,那瓶威而剛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以男兒身向藥鋪兜售幾顆,意外地打出「回春神醫」的名號,成了別人口中的夏大夫。
所幸她在每一處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加上行事低調不張揚,並未惹上任何禍事,人人都以為她是家無恆產的窮小子,僅靠賣藥材維生。
事實上,藍色小藥丸獲利頰半,身有隱疾的男子還真是不少,為了床笫之歡不惜一擲千金,讓來時兩手空空的她小有富裕。
愛串門子的黃大娘見她生得俏又和善待人,多次在她面前訴苦,生性貪靜的她不堪其擾,便給了黃大娘一顆小藥丸,用意是希望她別常來走動。
誰知道一顆見效,久旱逢甘霖,黃大娘反而走得更勤,常常藉故東家長、西家長的閒聊,暗暗塞了銀子欲購買神奇小藥丸。剛開始看在是鄰居的分上,夏弄潮不好意思不賣,但是次數一多,她也覺得不妥,唯恐大嘴巴的黃大娘將這事傳揚出去,到時慕名而來的求診患者絕非她招架得住。
「小哥兒別說客套話了,我黃家的香火就指望你,你要是不幫我,我只好去跳河重新投胎,看看肚皮會不會爭氣點。」黃大娘哭天喊地的叫嚷著,拉起袖角假意拭淚。
「大娘……」明知道她是裝可憐,但怕引人注目的夏弄潮還是拗不過她的蠻纏,只好如她所願又遞上藥丸。
除了愛講人閒話,黃大娘為人倒是不錯,頰為照顧街坊鄰居,剛搬來時,她沒鍋沒鏟的,全是黃大娘喝左鄰右舍來張羅,很快地幫她打理出一個像樣的居所,關於這點,夏弄潮是感激在心的,雖然人是嘮叨了些,又愛管閒事,可是臨安城發生的大小事,問她準沒錯。
「對了,夏小哥,你要我打聽這附近有沒有人撿到七、八歲的小男童,我仔細問過了,沒什麼生面孔出沒。」她小心地包起小指般大小的藥丸,喜孜孜地往懷兜裡藏。
「是嗎?」難道她弄錯了?
「不過呀……」黃大娘忽地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瞧了瞧左右有無偷聽者。「我倒是打聽到,原來青柳山莊的小少爺是個癡兒,老瘋瘋癲癲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一直嚷著要回家。」
「回家?」她心裡打了個突。
「明明就待在自個家中,他還吵著說自己不是牟家少爺,要牟家人送他回去,嘖!哪有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不當,三天兩頭就要往外跑。」難怪牟家大少奶奶放不下心,命人守在房門口不許他踏出一步。
「牟家少爺幾歲了?」她心口揪得緊,多少存著一些希冀。
再找不到人,她都要哭了。
「十歲,過了年就十一了,再過個幾年便能找人說媒,只可惜……」
聽到這裡,夏弄潮略顯失望地輕喟一聲。十歲了,那就不是她要找的小豆子。
「本來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怎知三年前落水被救起後就傷了腦子,整天喊著紅豆冰要加什麼煉乳,天熱得受不了,他不要搧風要電風扇,真是個傻少爺,閃電一劈下來哪有風……」
「電風扇?!」她驀地睜大眼,一時忘了自個女扮男裝,忘情的一把捉住黃大娘的手。
「夏小哥不害臊,我都要臉紅,你這麼激動地緊握我的手,我家老頭瞧了可要拈酸吃醋。」她捂著嘴呵呵笑,眼角勾呀勾地像在橫送秋波。
哪有姊兒不愛俏,就算是昨日黃花也會心花亂放。
「你說牟家少爺三年前出了意外,一被救活就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是時空亂流將她送錯年份?
「其實說傻也不太準確,有時比十來歲的公子哥還要聰慧,除了說的話怪了些……」像是想到什麼,黃大娘謹慎地看看四周。「聽說被救起的小少爺跟落水前的他外表有些出入,頂多七分神似。
「可是體弱多病的大少奶奶一口咬定那是她的親生子,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但一些服伺的丫鬟、家丁私底下說嘴,說真正的小少爺早就沉屍湖底,救上來的這個只是長得像而已,早已喪夫多年的大少奶奶為了鞏固自己在牟家當家主母的地位,將錯就錯地當成親兒撫育。」
當然,道聽塗說不一定為真,牟家人又不是瞎子,怎會認不得朝夕相處的嫡長孫,不過……
第章(2)
面露明璨的夏弄潮聲色清潤地問:「青柳山莊缺人嗎?」
「缺個賬房。」
「缺個賬房?」
「是的。」
「補齊了嗎?」
「尚未。」
「為何尚未補齊?」
「爺兒,前來謀事的不是眼高於頂的秀才,便是識字不多的粗漢子,算盤往面前一擱,加減一撥十之有八九是不對的。」
「沒一個能頂事?」不就是找個管帳的人,有何難。
被稱爺兒的男子年約二十七、八歲,一襲銀白色繡流雲花樣的緞面衣衫,他面目清朗,俊逸非凡,雙目炯炯有神地負手而立。
「小的還在找,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人怕窮不怕錢多,銀子一砸下去,文人的骨氣就折腰了。
若非前賬房娘親年邁多病,匆匆辭工回鄉膝下盡孝,他哪得費心尋人,還得挨罵受氣。
「周管事,你在牟家做幾年了?」墨黑如夜的瞳眸一抬,竟帶一股懾人氣勢。
聞言,他不自覺地抬手拭汗。「回爺兒的話,十、十五年了。」
「那你最好記住一件事,現在是我當家主事,凡事我點頭才算數,旁人說什麼要先問過我。」他不容許一個家有兩個主事者。
「可是大少奶奶她……」爺兒未娶妻,對內的莊務一向由大少奶奶操持。
「婦道人家休要插手家業,叫她管好自個屋子裡的人,再讓我曉得她安插娘家親戚到鋪子裡,大房的月銀減半,青陽由她房中移出,另聘良師指導。」她把他的容忍當成縱容。
牟青陽是大房長子的嫡生子,也就是三年前失足落湖的小少爺,別人眼中腦子有問題的癡兒。
牟家世代皆為大富人家,祖先為開枝散業而妻妾無數,子孫數量龐大,祠堂祖譜上滿滿是人名。
可自從金人年年進犯後,被迫從軍的牟家男丁年年的減少,到牟老爺那一代,牟家已人丁凋零,僅一嫡出,一庶出,兩子而已。
長子牟靜書是正室所出,年方十八便娶妻李華陽,來年產下一子,取名青陽,為牟家長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