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湛露
此時,徐萬年的聲音在屋外揚起,「程老弟睡了嗎?」
顧芳華一驚,「這老狐狸是來查探虛實的!」
「我去應付他。」程芷嵐身子剛一動,便被顧芳華一把技住。
「你去床上,脫了衣服給我躺好!」喝令完,她轉身走到門口,拔掉了頭上的髮釵,將腰帶一扯,讓衣襟有些開,然後猛地拉開門,癟著嘴說道:「徐大人來了,正好!你們兄弟倆說話,我走!」
程芷嵐在屋內懶洋洋地說,「芳華,發那麼大脾氣幹什麼?你把我丟下,一個人跑出去玩了這麼久,我都還沒生氣呢。」
看她這副樣子,徐萬年猜側兩人鬧了脾氣,便笑道:「顧姑娘和程老弟吵架了?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麼談不開的?算了,我還是不打擾了。」
顧芳華氣呼呼地說:「你們男人就是互相幫著說話!哼!其實都一樣!全是花心大少爺!」
「顧芳華,你還要吃醋吃多久?要我光著身子現在出去抓你嗎?」程芷嵐又揚聲說了一句。
徐萬年笑著轉身走了,確認他的確是走了,顧芳華這才慎重地回了房間。
程芷嵐聽話地側躺在床上,一手撐著頭,痞痞地對著她笑,「戲演得不錯。」
「少廢話!給我好好躺著!」她走過去,手指搭上他的脈搏,確認他雖然流了血,但是氣血無阻,陽氣尚盛。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放心,替他蓋了被子後,瞪著他問:「現在怎麼辦?萬一他又重回來,或者明天一早來探你的話,你說該怎麼辦?」
「車到山前必有路,明日事來明日憂。」他從被子下伸出一手,「未床上躺著,別老是瞪著我,你都寬衣解帶了,難道還要睡在床底下嗎?」
知道他又在說些一逞人的話,但這次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動作,只是沉默一會,微微低下頭,她手指摸上他的臉煩,又摸到他的下巴,顫聲說:「你這個人……做事總是這麼衝動嗎?」
「嗯?」他握住她的手,忽然覺得此刻的她有些古怪。「你指什麼?」
「這裡的疤痕,你是怎麼弄的?」她的手指按著那道傷口不鬆開。
他望著她,嘴角笑紋深如刀刻,「為了救一個笨丫頭,捱了一刀。」
「果然是你!」她眼一瞇,驀然跳上床,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你這個騙子!無恥之徒!幾時認出我的?為什麼一直不說?」
程芷嵐抓住她的手,接著將她壓在自己身下,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撕裂般疼痛,一手扣住她憤怒的小臉,詭笑道:「怎麼,你想起什麼來了?」
「該想起來的都想起來!那個笨哥哥,十四、五歲了還會被人販子拐,一條小命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哪有他後來伶牙俐齒和我鬥嘴磨牙的機會?我要是知道你後來會變得這麼壞,當初才不會救你!」
程芷嵐打喉嚨發出愉悅的呵呵笑聲,「好丫頭,雖然你一直都這麼笨,但是總算是想起來這件事,否則我只怕要找根木頭狠狠敲你一下,才能幫你想起來。」
顧芳華不甘示弱反駁,「敲我?先敲你吧!你這個不知道感思圖報、沒心沒肺的傢伙,到底是幾時認出我的?不肯和我敘舊也就罷了!還一直和我過不去,成心和我作對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的臉緩緩迫近,「就為了這一刻——」倏然覆住那喋喋不休的紅唇,這一刻不是偷香,而是赤裸裸的熱吻。
在她意識情醒的時候,在她所有的記憶都回籠的時候,在她終於認出彼此、想起過往那段幾乎被她遺忘的日子的時候,在他……確定這丫頭的確是他命中注定的剋星的時候,他再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不讓她有片刻的喘息,將這些年的思念、牽掛,重逢後不能相認的相思、眷戀,統統注入到這一吻中。
因為過於激烈,唇齒廝磨甚至有了一些血腥的味道,但是他的心裡卻愉悅得好像飛上了九重天。
這丫頭……讓他足足等了十年啊——
十年前,八歲的顧芳華看上去較一般同齡的玩伴嬌小,外人若不知道,還當她只有五、六歲。當年她貪玩,便和家裡的丫鬢上街看花燈,不小心走散了,竟被一個人販子用手帕摀住口鼻,硬是拽進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子。
第一日,她剛烈得不吃不喝,絕食抗議,結果遭到一頓暴打。第二日,她就見風使舵地裝可憐,但人販子依然對她不理不睬,還給她拴上一條粗粗的鐵鏈,鐵鏈上又掛了一顆鐵球,教她行動艱難,根本別想逃跑的事情。
就在她絕望得想著自己這輩子己沒有可能回家的時候,人販子的手下忽然和他報告,說那個被抓來的富家公子病得很重,大概就快死了,說不定是得了什麼要不得的傳染病,一天到晚咳得厲害,是不是要替他找個大夫抓藥?
人販子氣憤地說:「還沒來得及找他爹娘要錢呢,找什麼大夫?萬一暴露了我們的藏身處怎麼辦?不行!你去找個人伺候他,必須讓他活著,就憑他脖子上掛的那條玉墜,他家的錢就絕對少不了!非要逼問出他的爹娘是誰不可。」
顧芳華自小看醫書,也有一顆醫者之心,聽說有人病了,便挺身說道:「我會看病。」
人販子看著她冷笑,「小小年紀就會說謊。」
「我真的會!」一提到醫術顧芳華就萬分自信,當場朗朗背誦了一段醫書,還煞有介事地給那人販子把了脈,說他肝火旺盛,脾虧腎虛,要先去火,再補脾腎,說得人販子一愣一愣的,也信了她了。
顯然人販子雖希望那個富家公子活著,但是又怕他得的是傳染病,自己不敢進屋照顧,於是左思右想後,還是決定把顧芳華踢進那間小屋裡碰碰運氣。
當顧芳華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恐懼地摸黑走進小屋時,鐵鏈子在地上拖行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在小屋中迴盪。
「有人嗎?」她輕聲問。
黑暗中有道虛弱的聲音響起,「你是誰?」
「我叫顧芳華,那些人要我來照顧你,聽說你生病了。」她摸索著,順著聲音找到床架子。
「你走吧,我可能生了重病,不要傳染給你。」說著,那人又咳了好幾聲。
但顧芳華骨子裡偏有幾分執拗勁兒,硬生生地拉過那人的手,號了脈,說:「你得的像是肺病,可能是這幾天沒有吃好睡好又冷著了,不見得會傳染。你放心,我陪你幾日,你就會見好的。」
那只冰涼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問道:「你今年幾歲?」
「八歲。」
「好年輕啊……」他感慨著,「這麼年輕就要陪我等死,我若是牽連了你,會於心不安的。」
「那你就快快好起來嘛,等你好了,咱們兩人就可以一起從這裡逃出去了。」她摸著他的額頭,又道:「你發燒了,我去叫他們給你熬藥。」轉身,她艱難地往房門口走,地上還拖著鐵鏈,嘩啦嘩啦響著。
床上的人又問:「是什麼聲音在響?」
顧芳華笑嘻嘻地說:「很討厭的鐵鏈子,很吵對不對?可惜套在我腳上了,我沒辦法把它摘下來,不過沒關係,你把它想成編鐘的聲音就不那麼心煩了,你聽——當!這是宮,當!這是角,當!這是微,當!這是羽。是不是挺好聽的?」
這,是顧芳華與那個神秘病人交流的開始。
因為屋內很黑,但人販子又不許她點燈,所以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樣貌。每天都是由顧芳華送菜送飯照顧那個病人,她就拖著沉重的鐵鏈和鐵球往返於屋內屋外。
漸漸的,她知道那個病人是一個比自己年紀大幾歲的小哥哥,而且聽人販子的口氣,這個小哥哥比自己值錢得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人販子弄到這兒來。
她開的藥,多少起了作用,照顧那小哥哥的第三日,他的燒也退了,咳嗽聲也少了。
人販子很高興,私下商量著該怎麼逼問那富家公子的家世,好去要扶贖金。
顧芳華也替他高興,說:「他們要是知道你爹娘在哪兒,你爹娘就可以帶著銀子來救你了。」
「別傻了。」少年公子苦笑一聲,撫摸著她的臉煩,「他們是綁匪,得了贖金就會把我殺了,不會放我回家,給他們帶來風險。」
「啊?殺你?那怎麼行!」顧芳華義憤填膺地說:「殺人是犯法的,我不會讓他們殺你的!你放心,我陪著你,我保護你。」
黑暗中,那只撫摸她臉頰的手彷彿顫抖了一下,接著摟過她的肩膀,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膽量……」然後,彷彿下定了決心,他沉聲說:「好!我不會死,我們倆要活著出去!」
此後他更努力地喝藥,她則絞盡腦什地想那些醫書中大概有什麼藥方會對他有用,結果在她誤打誤撞的調養下,他的身子竟慢慢地好起來了,咳嗽完全沒了,聲音也情朗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