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綠光
天啊,這人為什麼要這樣誘惑她?
「當然,這兩樣餅食都能包進宮,不過呢,你也該知道這類的食物得在鋪子吃,才嘗得到剛起鍋時的好滋味。」他再下一城,不信她不心動。
梁歌雅陷入天人交戰。她是真的想吃故鄉點心,她被帶到將日城六年了,連市集都沒逛過,自然不知道這城裡到底賣了些什麼。
是說,也太神奇了吧,這人竟把她的心思摸得這麼透徹,要說巧合,她可不信,分明是查探過她,這樣的人不防不成,可是……偏偏她又不討厭他。
「怕我把你擄走?」瞧著她那不甚信任的眼光,他打趣道。
「你要是有本事擄我走,我就跟你走。」
「囑?」因為沒對誰上心,對榮華富貴沒揭望,所以誰能帶她走,她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樣的她,像匹柴篤難馴的野馬,教他興起馴服的念頭。
「但你可要三思,你雖然未成親,不過家中還有高堂,一旦將我擄走,你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巳九蓮聞言,再見她調皮地眨眨眼,這才意會她根本是拿撥水節那日,他說過的話來堵他。
不過,她竟連朱和麟的身家都記下了,是她記憶了得,還是她對朱和麟有意?相較之下,他寧可相信是她記憶了得,興許是蘇璘在對她解說東宮成員時,她順便記下的。
而回堵他,只在提醒他,她並非是個誰帶都願意走的姑娘。
有趣!確實是個有趣的丫頭。
「你放心吧,我還沒膽大包天到這地步,不過是想要一解太子妃的思鄉之情罷了。」
「可……不會連累你嗎?」她疑惑道。
他笑瞇魅眸。
「入夜之後,我可以自由出入宮中,要帶你出宮絕非難事,更不可能讓人找著機會參我一本。」瞧,多善良,還替他著想呢。
「這樣的話……」就在她沉吟琢磨之際,有腳步聲傳來,她抬眼看著天色,驚見不知何時東方破曉錠出光芒了。
「下回再說,我得走了。」
蘇璘總是一大早就把她挖起來,要是蘇璘進寢殿發現她不見,那可就麻煩大了。
「明晚戌時三刻,我在這裡等你。」他低喊道。
她邊跑邊回頭,朝他點點頭後,捺起裙擺直朝玉輝殿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唇角浮起玩味的笑。
毛毛躁躁的丫頭,偏又能說出一篇大道理。
帶著禁衛軍前來滅燭火的旭拔,遠遠的便瞧見主子面露微笑地看向遠處,他不解地皺起眉。
「殿下。」他低喊著走近。
「旭拔,傳令下去,要朱太傅這幾日別進東宮。」
「是。」儘管覺得疑惑,他也沒多問。
更古怪的是,他還是頭一回瞧見殿下露出沒有算計的笑,真不知道他剛剛是遇見了誰。
慘慘慘!
雖說她趕在蘇璘進寢殿前回去,但一大早就被挖起來裝扮,她覺得自己的頭髮快要被扯光了……算了,扯光就算了,沒頭髮還比較省事。
是說--「蘇璘,你到底是要帶我去哪?」她覺得自己活像是人偶,被人一層層地迭上衣裳,熱得她直冒汗。
「上金闊宮拜見皇上和皇后。」蘇璘沒好氣道:「你該不會全都忘光了吧?昨日大婚,今日拜見,明日回門,這些基本禮儀,奴婢不是說了很多回?」
「喔……」她話聲漸低,終而不見。
誰記得住那些瑣碎小事?
這宮中禮儀比牛毛還多還雜,蘇璘一講起來,簡直就跟大師誦經沒兩樣,念個兩句,她就開始打吨。
她認為在這東宮,除了至今尚未見到的太子,就數蘇璘最大,聽她的,都不要反駁就對了。
乖乖的任人處置都不要掙扎就對了。
所以,她認命地被人妝點成像是要接受巡禮的大佛,這陣仗就和昨日沒兩樣,硬要比較的話,那就是頭上輕了一點點,沒有鳳冠,但有壓得她快抬不起頭的金步搖和翡翠髮簪。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被迫在頭上戴那麼多東西見人,是要她根本就抬不起頭呀,唯有如此,才能顯現出對方的威風吧。
第三章夜遊邂故人(2)
在蘇璘的帶領之下,她被宮女簇擁著來到金闊宮。皇上的寢殿就在三大主殿後方,雙重殿門,她欣賞著門上的描金字體,等人去通報一聲。
那字體極為狂野豪邁,她看得出神,直到蘇璘連喊三聲才反應過來。
「嗄?」
「皇上等著見太子妃。」蘇璘低聲催促。
「囑。」應了聲,跟在蘇璘後方進了寢殿,她始終垂著臉,記著蘇璘說進宮拜見就是要奉茶,所以她待會必須跪著捧茶盤。
默想過一遍後,聽著宮人唱名,她上前,但還未奉茶,蘇璘先將她牽往床的方向。
幾步的時間,她垂著眼發現四周似乎站了不少人,可這裡卻安靜得像是無人一樣。
手背被蘇璘輕掐了下,她徐緩跪下。記得蘇璘所說,沒人發話不准抬臉。
剛想著便聽到一道沙啞的嗓音,「小歌雅,抬頭。」
那般親暱的稱喚,她立刻知道叫她的是誰,抹笑抬眼喊道:「皇上。」
會喚她小歌雅的,唯有爹和皇上。而一句輕喚,喚醒她塵封許久的記憶,想起幼年時,她是那般放肆大膽地摟著皇上的頸項,任他抱著上馬遊玩。
那馬跑得極快,她笑聲不斷,當時正值盛壯的皇上摟著她又親又抱地大笑,而如……對上病榻上的容顏,她心頭一顫。
人衰老時是如此的迅速嗎?
那雙精銳的眸不再意氣風發,那張俊逸面貌添上了風霜……
「吟歌?」巳慎思脫口喚道。
梁歌雅不禁眉頭微皺了下。
但就在她抬眼的瞬間,在場的孔貴妃和皇后雙雙沉了眉眼。
孔貴妃出身兵部尚書府,皇后則是前首輔之女,當年她們都見過武將千金崔吟歌,如今再見她女兒,根本是同個模子印出,可以想見皇上內心的激動。
而同未奉茶的崔雲良不滿皇上竟對她這般親暱,唯有站在她身旁的巳太一,從頭到尾面無表情。
巳慎思近乎貪婪地往視她的臉,那挑花眼彷彿琉璃石般,漾笑時流光閃動,如此美麗……若是當年他強硬地封了吟歌為妃,也該是這身裝扮,如此秀妍奪目。
那打量的目光讓梁歌雅抿了抿唇,垂下眼問安道:「兒媳婦見過公公。」
這話一出口,在場數人臉色都微微一變,蘇璘更是臉色慘白得像是隨時會倒下。
怎會是公公?民問是喚作公公,可在宮裡的公公只有一款人啊!
崔雲良不禁在心裡興災樂禍,期待她領罰。然而皇后和孔貴妃卻只是靜靜地等待皇上如何響應。
像是瞬間從一團迷霧中清醒,己慎思已經清楚眼前的人是他的兒媳梁歌雅,而非他曾經最愛的女子崔吟歌。
「叫父皇,小歌雅。」他噙笑道,沒有半點被冒犯的不悅。
瞧他神色不再揮沌不清,她才勾笑道:「好。」
「不是好,是臣媳明白了。」蘇璘咬著牙以氣音糾正。
皇上不見怪,這已是天大的思寵,可千萬別再多說多錯。
「無妨,小歌雅,朕就賜你待例,在這宮裡,唯有你可以省去那些繁文辱節。」回神後,再看向她時,不再是一個男人看著女人的情動眸色,而是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慈愛眼神。
「可是……」
「小歌雅,這是朕欠你的。」
梁歌雅偏著臻首,笑瞇了眼。
「父皇,您沒欠任何人,我爹說過,沒有皇上就沒有國,沒有國就沒有家,他是皇上的左手,拿一隻左手換皇上的安危,再值得不過,我娘也說,皇上一向為民,民也該一心為皇上,她失去夫婿可保皇上無虞,百姓無憂,那是值得的。」
巳慎思怔怔地看著她。
「小歌雅,你的娘親沒怪朕?」當年敘雅死時,他也在昏迷中,待他清醒時,吟歌已經死了,他根本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些年來,他常想,她恨他嗎?恨他嗎……
「不,娘說過士為知己者死,她以我爹可以為皇上擋死而榮,更說我爹死了,就幾個人哭,可皇上要是崩了,這天下可要掩水了。」她說得掏氣,一點忌諱都沒有。
反倒是蘇璘臉色始終慘白,身形開始搖搖欲墜。
但這席話聽在巳慎思心底,徹底解開困了他六年的心結,讓他從愧疚中重生而不再痛苦。那瞬間,無形的蒼老似是捎失不見,整個人有神不少。
「說到底,朕就是比不過敘雅。」他打趣道。
「不,我爹是石頭,又臭又硬,我娘是火,又烈又燙,才能改變得了他,可父皇是天,火再野蠻也燒不上天。」梁歌雅徐徐道來,就盼能化解他內心的愧疚和疙瘩,也讓他不再多想。
畢竟都過了六年,早該放下了。
很多人都說娘是個放很形骸的武將千金,但在她眼裡,娘聰明又內斂,表面上裝傻是逗爹憐愛,實則聰穎有獨到的處世之道。
而她,就喜歡娘說的道理。
巳慎思瞅著她半晌,啞聲道:「聽你這席話,朕不住恍惚了,覺得吟歌像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