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蔡小雀
他腦子轟地一聲,血氣頓時翻騰上湧。「你——你說什麼?找錯人?事到如今,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在相府被她攪得雞飛狗跳、翻天覆地之後,他也因她而苦惱傷懷,又心悸動盪、輾轉反側的當兒,她居然輕飄飄一句「找錯人了」,就想將這些時日來的種種一筆勾消?!
「對不起。」夏迎春看著他的眼神很是複雜,像是眷戀,又像是告別。「我的守諾已經死了,我是永遠找不回他了。」
「夏姑娘,你——」他搖著頭,全身不知為何出奇地發冷,眼神閃過一絲受傷。「你這是故意在戲弄我嗎?或者一直以來,你根本都在拿我和相府作耍?」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她眼底有濃濃的疲倦之色,平靜地看著他。「打從一開始,你就不曾相信過我,我也沒有鐵證可以說服你,你就是我的夫君,可現在我已經明白,當初那個叫守諾的男人其買已經不在。你是文無瑕,有權勢有才華的當朝宰相,不是我的守諾了。」
文無瑕瞪著她,心底翻騰激盪如濤似浪,卻啞然無言,不知如何以對。
「一切都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她悵然苦笑,聲音越來越低微。「如果早知道是今日這般境況,我當初就會留在石城,好好過日子,好好把孩子養大,這輩子,也絕不踏進京城一步的。」
文無瑕臉色煞自,全然無法動彈。半晌後,終於動了動,像是想抬手觸摸她蒼白的小臉,後又強忍住了,默默緊握成拳。
「漠北的消息,很快就會回來的。」他終於開口,聲音裡有一絲藏不住的懇求、
她眸光一閃,隨即衛黯然下來,搖了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叫做不重要?」他所有的沉靜鎮定霎時崩解了,大手抓住她的肩頭,黑眸炯然地直直逼向她,「只要玄隼一回,證實你說的都是實情,那麼你就是我的妻,你肚裡的便是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捨下你們的!」
「沒有可能了。」夏迎春望著他,淚光閃閃,悲傷地低聲道:「你是當朝的宰相,而我我卻是石城怡紅院的老鴇,你能娶我為妻嗎?你會願意嗎?」
文無瑕聞言如遭雷殛,臉色變得慘白,不敢置信地盯著她。
「沒錯,我是老鴇,那間怡紅院是從我娘親手中接下的。我自小就沒有爹,是個私生女,我娘靠開妓院把我養大。」她微笑著,淚水卻直直落了下來。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只覺耳際嗡嗡然。
「我手頭上有十七八個花姑娘,在來找你之前,我把怡紅院留給了她們。」她望著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吐出,彷彿想斬絕自己所有的退路。「當時,本以為連輩子我和孩子是不用再回到那裡討生活了不過現在想想,原來我這一生注定要走上我娘的老路子,不管再怎麼翻騰,人,都是敵不過命的。」
文無瑕滿眼痛楚地凝視著她,聲音瘖啞得低不可聞道「原來,你以前這般苦。」
她幾乎被這一句溫情的話擊潰了,緊緊咬住下唇,才勉強抑住撲進他懷裡痛哭的衝動。
夏迎春,爭點氣,就放手吧
「不苦。」她別過頭去,含淚眸光落在旁處,不願再著他一眼,故作歡快道「每天開門做生意,紅袖招香,送往迎來,夜進斗金多痛快啊!」
「別說這樣的話!」他激動地斥道:「你為何要用這般詆毀槽蹋自己?」
「那麼若要你無視我的老鴇身份,在全城百姓面前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先迎娶我進文府,成為你唯一的妻子,一輩子寵我愛我,疼我和孩子,絕不教我們母子倆吃一星半點的苦」夏迎春回眸凝視著他,唇邊泛起一抹苦笑。「文相爺,你能做得到嗎?」
他面色蒼白,心頭一陣急一陣緊,撕扯得苦痛難當。
自幼深受禮教熏陶至長,皆規範教導他何者可為、何者不可為,規矩二字已然牢牢鑄進了他骨子裡,尤其文家諸多祖訓,更是他及所有文氏族人都必須嚴謹遵守,甚至不惜以性命扞衛。
身為文家主母的第一要件便是書香名門,身家清白。
可她卻是個……是個……
「我不怪你。真的。」她含淚的眸光浮現一絲溫柔,悵然地低聲道「你也不想這樣的。」
他心狠狠一撞,忍不住微顫地抬起手,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啞聲道「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得……我必須好好想一想。」
她被那熟悉的撫觸電著了般,怔怔地凝視他,過了一會兒,她咬牙收束心神,猛然後退了一步。
不,不能再寵溺下去了
「文相爺,我明日就回石城去。」
「不!」文無瑕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面色變了。「你不能走。」
「我只是要回家。」她眸光悲傷落寞。「回我自己的家。」
「你」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軟化了下來,近乎懇求地道「你是有身孕的人,萬一路上有個什麼,又動了胎氣該如何是好?」
「當初我自己一個人到得了京城,現在也能自己一個人回石城。」
「可是」
「你為什麼要留我?」她突然問。
他一時怔住。
「難道你、你捨不得我?」她屏住呼吸,疲憊落寞的目光重新亮了起來。「你心底其實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是不是?」
「我沒有。」他否認得又急又快。
夏迎春一顫,眼底的光芒瞬間消失死寂如灰了。
看著她像是想哭,又強憋著的小臉,他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又熱又痛又緊。
幾乎就要不顧一切衝口而出,他對她並不是一絲感覺也無,可是理智偏又在此刻死死拉住他,阻止他說出任何一句會後悔終身的話來。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便徹徹底底毀滅了他一直以來秉持信念的一切。
他是文無瑕,當朝宰輔,也是文氏宗長,他所做的每一個決策,都肩負、象徵朝廷的禮製法統,他展現出的一言一行,都需作為天下萬千文臣學子們的模範。
自古以來,文武百官不可娶妓人為正妻,更不得與下九流營生者同婚,這早已是正統儒家所尊圭皋之一。
他怎能娶一個老鴇為妻?
可他進去若真與她有了私情,今日又怎能負她至此?
「對不起,我」他內心拉扯得厲害,頭也開始劇烈地抽痛了起來,清俊容顏因痛楚而蒼白,瘖啞地道,「我不能。」
「不說了不說了,我不再逼你了。」她心一疼,哽咽了起來。「不喜歡我也不要緊,忘了就忘了,你你再別掛心裡去,這也不是你的錯。」
原來不只她心裡苦,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對不起。」她的眼淚燙痛了他的心,可是他只能反反覆覆說著這三個字,其餘什麼也說不了。「我不能騙你我可以娶你為妻。對不起。」
「我明白,我都明白。」她噙著淚重重點頭。
最後,文無瑕在痛苦羞慚之下,狼狽地逃回了竹影院。
放眼望去,這擺滿了卷宗行文的案牘,架上的百家詩書古文,一級那把靜置一畔的焦尾琴,所有平日能令他感到沉靜而滿足的……切,此時此刻再也無法撫平、鎮定他狂亂痛楚的心緒。
這彷彿快被活生生剝了骨血的感覺,為何會如此熟悉得可怕?就像就像他過去也曾如同今日這般,狠狠地、決絕地斬去了什麼?
他突然打了個寒顫,記憶深處像是有什麼呼之欲出……
是什麼?他腦海中遺漏了的,到底是什麼?
第9章()
顛鸞倒鳳第九式戰罷初歇低歎,四肢交纏戀難分,點點輕波也貪兒。
一連幾日,宮中有變,縱然文無瑕滿心紊亂,依然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暫且將那個日日亂他心憂的小女人及欲請太醫為他號脈等事,全都給擱了一旁,先專心替皇帝處理起紛雜宮務。
先是先土後祭禮大典上,清皇心愛的宮女阮阿童「衝撞」了身懷有孕的詩貴妃,以致貴妃痛失龍種。
阮阿童入天牢尚未一天一夜,就被氣急敗壞的清皇「劫獄」出去,皇上要是在龍顏大怒之下,命文無瑕和禁軍總教頭范雷霆速查此事,以還阮阿童清白。
宮中明處的禁衛軍聽命於范雷霆,暗處搜集機密的隱衛則是負責向文無瑕匯報,因此短短一個晚上,詩貴妃所有的罪證全都到了文無瑕的案上。
而後,皇上親開三司九卿會審,在文無瑕和范雷霆所提供的確鑿鐵證之下,詩貴妃殺子誣人,謀害皇嗣,陰毒嫁禍,數樁大罪井發,按萬年王朝皇律,判三尺白綾了結,其宮中內侍婢女杖責五十,逐出宮外,詩貴妃之父舉家流放三千里,終身不得還京。
文無瑕這邊方處理玩這亂糟糟的宮鬥,可一轉眼,清皇哪兒又出大事了,原在皇上寢殿養病的宮女阮阿童不見了。
皇上聞訊吐血暈厥,三天三夜未醒,朝政和宮內亂成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