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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決明

    比上,不太足;比下,很有餘。

    幾人有志一同,全望向魚姬。

    魚姬完全無法反駁,只能苦笑。

    「哪裡好相處?我倒覺得他太嚴苛。」延維嗤哼。

    「嚴苛?」珠芽不解其意,鳳仙也一臉困惑,很想問個清楚。

    「他用他那雙眼,把好與惡分得太清楚,不容別人犯些錯誤,不給別人機會去改過。所以他迄今,沒喊過我一聲五嫂!」說到這,延維就有氣。

    對啦,她以前是很壞,但現在乖很多了呀!

    狴犴卻還是維持著疏遠且不熱絡,以及「看在你是我五哥妻子的份上,我容忍你」的嘴臉,不經意之間展露出來。

    「咦?他沒喊過你哦?……他有叫我嫂子耶。」珠芽回想了一會兒。

    「因為你在他眼中,是顆好蚌吧。」延維雖不甘願,但不能不承認,珠芽生性善良,沒有壞心眼,討人喜愛。

    「原來還有這回事呀……」參娃也努力回想,自個兒有沒有被狴犴「尊稱」過。

    「那……我這輩子在他面前,根本沒有翻身機會……」鳳仙小臉轉苦,一副哀淒慘樣,「他昨天說……我說的每一個字,他都不會再信……」

    突然有種天崩地裂的打擊感。

    「他說,我句句都是謊言……」嗚。

    幾個女娃瞅著她,看她垂眸時,幾滴眼淚掉落手背上。

    珠芽輕言安慰,紅棗為她拭淚,魚姬心生同情,延維靜默不語,參娃最實際,一手搭向鳳仙肩上,一手搖晃小藥瓶。

    「這種時候,你就需要這個——」

    西邊,龍脊骨亭,一群龍子圍坐圓桌,遠遠眺望她們的方向。

    兩處相隔數里,要看清她們的動靜,對龍子而言不成問題。

    九龍子眼力好,報告目前實況:「參娃餵她吃下吐實丸。」

    「魟醫新煉的藥丸?據說吃下一顆,想說出半句謊言都不可能。」五龍子對這藥丸不陌生。

    上回,魟醫要找人試藥,大伙共推了老四出馬,這一試……效果驚人。

    四龍子那日,整整一天有問必答,字字誠實坦白,被大伙挖出不少「秘密」。

    據說,吐實丸裡,以「天地醉」為藥引,食下後會有酒醉傾向,但非真醉。

    「那鬼玩意兒!」四龍子啐聲,表情嫌棄。

    「現在去拷問她,所聽到的全部會是實話囉?七哥,你還等啥?!快去!」九龍子認為機不可失,此刻不做,更待何時!

    狴犴啜著茶,臉上神情帶笑,口氣倒顯闌珊。

    「去哪?」明知,故問。

    「去找她問問案情呀。」趁她無法撒謊,好好逼問!

    「沒必要。」狴犴喝完茶,再配口酥海蝦,卡滋卡滋。

    「為什麼沒必要?」

    「……」因為自覺愚蠢,所以啟齒之前,遲疑了片刻,不過,狴犴還是回答九龍子的疑問,嗓音淡淡:「我開了心眼,將她重審一遍,證實我並無冤判。」

    「你為她……開了心眼?」眾人皆愕然。

    兄弟們清楚,鮮少有案件需要狴犴動用心眼,他平時的「本能」已經很夠用,各式奇案怪件,游刃有餘。

    會打開心眼,代表他對鳳精這一案,多少是重視的。

    狴犴掃視眾兄弟:「你們一個一個全用『你錯陷忠良,欺負弱小』的眼神,在控訴我,我開啟心眼,便是想證明你們被她那副皮相所騙。」

    他不疾不徐解釋著開啟心眼的原因,但聽進眾人耳中,反倒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我沒有哦,我是站在七哥這邊的,七哥說她有罪,我也相信她有罪。」某些時候的九龍子,嘴可是相當甜呢。

    「我也沒控訴你。老實說,那隻小鳳精是清白、是冤屈、是該關到老死,皆與我無關。」

    五龍子完全看戲的神態,恬然自得,以及……冷漠無情。

    「對呀,她是好傢伙壞傢伙,我又看不出來。」四龍子沒打算幫她說話,純粹旁觀者心態。

    就算她是壞東西,別對他家小紅棗出手,他可以睜隻眼閉只眼。

    二龍子的態度更懶散了,「我從頭到尾都不在乎她是啥鬼,但我家參娃好似挺有興致,說想替她伸冤,我才讓參娃去玩玩。」

    他們幾兄弟,壓根沒有「控訴」之意,何來需要狴犴開心眼之說?

    明明是自己想開心眼,還賴給他們?

    跳過沒打算發言的六龍子,狴犴問向大龍子,他為龍子之首,思緒亦較眾兄弟縝密,意見值得參考。

    「大哥信她嗎?」

    「我體內沒有獬豸血脈,我看不出她的善惡。」大龍子清悅說道,稍頓,飲了茶,神態自若,續道:「但光就她此時與幾個娃兒相處的模樣,純真、率直,被囚數十年,與世隔絕、不染塵事,丫頭心性未脫,我倒認為她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大龍子憑心而論。

    遠遠望去,看見珠芽因鳳仙一個稚氣動作,而綻放微笑,大龍子的眉目隨其柔軟,嗓,似乎變得清甜。

    「興許,你應該閉上你的『眼』,以單純之心,去看、去感受,說不定你會找到其餘答案。」

    「已知她內心為惡,再怎麼閉眼,也不會有所改變。」狴犴如此回道。

    大龍子雙眸燦亮,眼神鋒利:「那你方才何必問我『信她嗎』?既然多此一問,不正是對自己的答案產生懷疑?」少少幾句,一針見血。

    狴犴無言,無法辯駁。

    是,他定了她的罪,一口咬定她非善類,又隱隱感覺,她……不是那樣的惡人。

    他在反駁自己,反駁血脈之間,那一部分屬於獬豸的本能。

    開啟心眼,看得一清二楚,嘴裡也說絕不再信她,為什麼……

    有一絲絲的遲疑,發出細小聲音,在心的一角,哨哨說著:

    為什麼不信我……

    我看起來真有那麼壞嗎?

    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那細小聲音,變成了她的。

    一如她在夜裡,哀哀的歎息。

    「小九說得對,眼下是好機會,她吃下吐實丸,說不出謊。吐實丸之效,你是見過的,你毋須揣測言語的真偽,去聽聽她如何說,不也正好。」

    大龍子微微一笑,以眼神鼓勵他去試。

    反正,試了,也沒有壞處呀。

    狴犴靜靜聽著,良久之後,終於頷首。

    第3章()

    或許,不該被大哥說服,做下更蠢的決定。

    吃下吐實丸的她,好吵。

    非常吵。

    話,滔滔不絕,一吐為快,像要把數十年來,在深牢內無人交談、無人聆聽的份,趁機補完。

    原來,天下無不聒噪的「鳥」。

    這根本不是吐實丸的效力,而是藥丸之中,酒中之最——「天地醉」的後勁!

    他嚴重懷疑,她,醉了!

    醉得亂七八糟!

    「……我跟你說……我跟你說哦,那裡真的真的——好暗!它蓋在好深好深……的地底,當初,一定挖了很久……又深,又暗,涼颼颼的……像、像地府……我、我我沒去過地府,但聽說,它也在很深的……地底,應、應該差不多唷……」

    鳳仙抓著他的衣袖,與他靠得好近,熱軟的身子偎在他臂側,螓首搖晃,帶動一波發浪,光澤,美麗翻騰。

    她不厭其煩,語意含糊不清,重複了第三回,描述囚禁她的深牢。

    「要抵達地牢,得爬……好——久好久的梯,那橋好長……所以送飯的鳳雲,常常嫌麻煩……好幾天才下來一趟,我好餓,沒有東西可以吃……火燈也滅了,黑鴉鴉一片,什、什麼都看不到……」

    她的聲音又哽咽了,沒幹過的臉頰,淚水爬滿滿。

    「我跟你說,那裡真的真的好暗——」

    在她準備進入第四回,無限循環,狴犴決定開口制止她。

    他一手箱於她肩上,逼她仰首正視他。

    眼眸因淚水洗滌,晶燦,水光盈盈。

    他拭去她的淚,動作是那麼自然、那麼不遲疑。

    溫熱的淚,沾在指腹,他猛地一震,收回手,微惱。

    怎麼會忍不住……想擦去她的淚水?

    「告訴我,那日發生殺人事件的始末。」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事。

    她臉上神情,似不解、似混沌,不懂他問的是什麼。

    「記得嗎?那一天,你的族人遭人殺害的那一天。」他補充。

    「是鳳儀姊姊……」她喃喃開口。

    狴犴自覺荒謬,他連被害人的名字都不清楚。

    「我們跟鳳儀姊姊……在練舞,祭典快到了……」

    她做了個旋轉舞姿,立即笨拙停下。

    「……我忘了那舞該怎麼跳……想不起來……」她的兩眉幾乎要皺結在一塊兒。

    經歷數十年的禁錮,有所遺忘,並不足為奇。

    狴犴不讓她太費神苦思,續問:「練舞之後,又發生何事?」

    「……鳳光扭傷腳,鳳采去請師傅替鳳光治療。」

    「你那時在哪裡?做什麼?」

    「我跟鳳玉去取水,因為大家喊渴……」

    吐實丸讓她乖巧作答,若有遲滯,也只是年代太久遠,她得費些精力回想。

    「我們還順道採了甜果,河岸旁,整排的樹梢間,結得滿滿呢。」她發出幾聲輕笑,銀鈴般悅耳。

    狴犴沒有打斷她,專注聽著,將她提及之名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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