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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頁 文 / 於晴

    他思索片刻,最後仍是循聲而去——是他平日上課的地方。

    三姓大家族他不喜歡,眼下卻必須仰仗它。現在,他扶其它才能站穩腳步,將來他會踩過它,往上走。

    時值春末,學堂的窗子打開著,月身光微地落在人間,他看身靠近窗邊,坐著一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他近距離打量過,生得普通,也沒聽過她有什麼出乎意料的才智,就是出身好一點,她也就這麼點出身拿得出手;他聽過長老想將她往林家送,但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

    這小貓,送入林家,將來天天看見她,他可不願意。

    他悄無聲息地湊近,近到可以睛見她正抹著眼淚,藉著月光認認真真地寫著字,鼓鼓的臉頰正撐著。像在吃什麼……

    明遠臉色瞬間一變,衝了上去,長臂越過窗子掐住她的下巴。

    「你是傻子嗎?吐出來!」姬憐憐嚇到差點驚聲尖叫。

    「吐出來啊你!」

    姬憐憐緊緊閉著嘴,打著死掐她不放的手臂。

    「你是傻瓜嗎?旁人隨便騙你,你就信?姬憐憐,你太令我失望了!我還當你是什麼三頭六臂呢,也不過如此!人家騙你吃了我寫過字的紙就能變成跟我一樣,你就信了?蠢材!我在你這年齡時,旁人說什麼我都不信!」明遠怒極。今晚偶然聽見有人要戲弄人,存心拿他這個才子寫過字的紙去騙一個小姑娘吃,說是如此才會聰明些,那小姑娘在學堂上背書結結巴巴被夫子嫌了,定會上當。

    也是因為這鬧劇裡有他的名字,他才特別注意了一下;至於那小姑娘上不上當,從頭到尾不干他的事;但如今一對,這小姑娘竟是姬憐憐!

    姬憐憐聽見他這話,默默轉頭張開嘴,把饅頭碎屑全吐出來。

    他低頭一看,一怔,鬆了手。

    「我哪那麼笨!」姬憐憐悶聲說著:「只有傻瓜才會信吃了你寫的字會變聰明。我才不是傻瓜呢。」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要你管!跟掃地的婆子一樣,愛管閒事!八婆!」

    他被她氣笑了。

    「姬憐憐,你說得對,我管你傻子什麼啊!我跟你也不是同一宗!」他轉身就走。

    姬憐憐氣憤地揉了紙團。用力擲到他背後。大叫:「我才不是傻子!臭明遠你這八婆!」

    遠臉色剎那全黑,他氣沖沖地又繞了回來,迅速翻過窗子,臉臭得跟大便一樣。姬憐憐目瞪口呆,這種來勢洶洶的氣勢是來報仇的,她一向篤信先下手為強,馬上滑下椅,趁他才落地,下了黑手推他一把。

    明遠一時重心不穩,腰間爆開疼痛,他低頭一看,自己撞上尖銳的桌掎,不由得火上心頭,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他惡狠狠地推了回去。

    他比姬憐憐年長,比姬憐憐高,姬憐憐那小身板,說得誇張點,他當球踢都游刃有餘,這簡直是一面倒的勝負——姬憐憐根本沒有抵抗能力地飛了出去。

    所幸,她夠機靈,知道要先護腦袋,全身蜷成蝦球;所幸,明遠轉瞬就回過神,衝上前,用全部力量壓住她,伸手護住她跟自己的頭頂,隨即手臂撞上桌掎,兩人才止住衝勁。

    他一回想,就是一陣膽戰心驚,想罵人,但他以大欺小是事實。他討厭這姬憐憐。不表示他想把她害死。

    「你……你還好吧?」

    姬憐憐一雙大眼瞪得老大,流露出恐懼,卻沒半滴眼淚。

    明遠又戳了戳她的臉。

    「你沒嚇傻吧?」這姓姬的委實怪了點,之前發出小貓似哭聲的就是她,現在被嚇成這樣還不哭不鬧?

    「八婆,我跟你說我不是傻子你不懂嗎……」孤兒早當家,雖然三姓大家族有養他們,但連父母都有大小眼,何況是外人?姬憐憐平日張牙舞爪,可識時務了。她見明遠臉色一變,連忙說道:「先說好,我不叫你八婆,你也不准罵我傻瓜。」

    他冷笑。

    「你很好啊,姬憐憐。」

    「那當然,我跟大家一樣好!」姬憐憐拍拍衣角,爬了起來。她有點遺憾今天練習的時間結束了,正要收拾筆硯,卻見人形陰影籠罩住她。

    「這字……」明遠覺得十分眼熟,一掀開她村在下頭的字帖,不就是他的嗎?他往姬憐憐臨摹的字看去,仿得極好。

    姬憐憐諂媚地說:「臨摹說不定會得到你的聰明才智,塞到嘴巴裡才是蠢蛋所為呢。」

    明遠一怔。被自己長期以來看不順眼的人讚美,還真……這等於承認他最引以為傲的才智。

    「……才智比出身還重要麼?」

    「這不是廢話嗎?要出身好做什麼?還不如聰明呢。」姬憐憐理所當然通。

    「是麼……」明遠心裡挺複雜的。他一進三姓大家族就注意到姬憐憐這號人物,處處盯著她,老覺得她就是佔了個好姓。如果他是姬滿之後,不必費盡心血才能進得了三姓家族。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或許她在出身好外,還多了點胸襟廣闊,當然,除此外。沒有其它任何優點了。

    「你被夫子罵沒背好書,來練字做什麼?」

    她心一跳。

    「我練字討好夫子……」

    「你傻……你這年紀沒背好書也不意外,尤其你又是女孩,夫子氣只是氣一陣,但這字是要好好練的,要用心練。喜歡我的字?」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尤其是他的聰明才智,全都送給她更好。

    他輕嗯了一聲,忽然說道:「坐回去。」他拿起毛筆蘸墨,鋪好紙。

    「姬憐憐三字會不會?」

    姬憐憐警惕地盯著他。

    「不會。你想幹什麼?」

    「坐上去啊,你這小矮子。」

    明遠把筆塞給她,自她身後握住她的小手。

    「習字要用心。你不用心,怎麼學?喏,姬、憐、憐。」他帶著她一筆一劃寫著。

    姬憐憐張大了眼,無比渴望地看著那三個大黑字。

    他又換了一張紙,帶著她寫上另外三個字。「這……」

    「林。明。遠,」

    「林?」姬憐憐呀了一聲。

    「你要去林家啊?」

    他略帶自負地。

    「難道要我去粗俗的秋山派?」

    「難道要我去粗俗的秋山派?」

    「是啊,那……林明遠,你這麼聰明,去林家是最好的。你還要當官,是吧?」

    林明遠細細打量她的小臉,依舊是普通的,但她一雙大眼透露出對他的羨慕與崇拜,沒有半分的妒意或不屑。他嘴角微微翹起,說道:「我自是要當官的。這世上最能左右他人命運,也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唯有身在高位才能做得到。遲早有一天,我會坐在韓冬那個位置上。」說到這裡,他大笑,韓冬是誰,她哪會知道。

    平日他是不會跟任何人說這種事,這是他內心最深的貪念,在他人眼裡最瘋狂的想法。那些長老多少也察覺了他的慾望,卻默不作聲地支持他,都是想要索求好處的人,還說什麼為了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著想,為了三姓著想,哼,在他眼裡看來,不過也是些想要權勢名利的人罷了。

    他又看向她。這姬憐憐以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小心翼翼地摸著姬憐憐三個字,問他:「林明遠,他們說我名字叫姬憐憐,第一個人看見我憐惜,第二個人卻覺得我很可憐,所以我叫憐憐。為什麼第一個人不覺得我可憐,第二個人不憐惜我呢?」

    林明遠一怔。

    「你這麼聰明,—定明白的吧?」

    林明遠尋思片刻,皺眉。

    「因為第一個人是瞎子,第二個人有眼睛吧。」

    「……嘖。」姬憐憐完全不採用這種可笑的答案。她收拾筆墨,準備回去了。

    「別再讓人欺負了啊,傻蛋。」能看不起她的,只有他一人,其他人是什麼東西!

    姬憐憐瞪他一眼。

    「八婆!」她包袱款款,一溜煙地跑了。她總是抓緊私下的每一刻在學習,所以黑夜當空,她也能熟門熟路。她確定林明遠沒有追上來後,小心地拿起剛才寫的紙。她還特地分開,左邊是姬憐憐。右邊是林明遠。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樣寫……她的手在發抖,她在控制自己不要像傻子一樣真的吃進去;但,如果吃進去後就能變聰明呢?說不定真的有這個秘方呢!可是她又怕真的吃了沒有用處,她就變成林明遠嘴裡真正的傻子,她不要。

    她慢慢蹲下來,抱著頭。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誰可以幫她?她不敢跟任何人說,萬一傳出去,確定她真是傻瓜蛋一個,那怎麼辦?她真不想常傻瓜的。

    拜託。讓她好過一點吧……讓她一覺醒來。就能識字了。

    番外一:姬憐憐與林明遠(2)

    小雨一直下。

    她躲在山壁下僅容一人勉強塞進的凹洞,半合著眼,昏昏欲睡。

    「姬憐憐,你又逃課了?」這質疑的聲音想都不用想是誰的。林明遠將要去京城林家,已經在整頓行李,就在這兩天了。

    「是誰欺負你……不對。你不欺負人就不錯了。這兩年你怎麼這麼不爭氣,老愛逃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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