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雷恩那
男子動欲是簡單的事,怕就怕姑娘家糾纏不清,你肯給,自個兒送上,我有什麼好推辭?
你說啊,這樣得利方便的事,我為何不要?你說啊——
她想哭想笑。
他今夜的琴曲鼓得真好,美到不可思議,在在觸動她的心。
而最最惱人的「欲」之拍啊……她入了迷、著了魔,只覺裸身陷進情與欲的漩禍中,沉得更深更深,卻是甘願如此沉淪,背道失德亦無悔……
她與他,一個靜聽佇立於邊上,一個鼓琴盤坐於船梢,清月下四目凝注,不發一語卻宛若已千言萬語。
她是不爭氣了,聽到後來竟是撐不住,心抖得厲害,身子亦隱隱顫慄。
倘是以往,她定會擔心他寒秋夜泊,怕他抵不住湖上冷涼。
然此時此際,她淚順勻頰而下,頭昏腦熱,只覺氣他、惱他,讓她這祥難受。
她咬痛柔軟唇瓣,足跟隨即一旋,逼著自個兒走回那小小居所。
不再聽了……再聽,只會加倍混亂,弄不清他是否又是耍著她玩?
他若要徹夜鼓琴,全隨他意。倘因此病了,那、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會躲得好好的,掩耳縮在厚被子裡,再不聽他。
再不去聽……
***
結果苗三爺病投病,陸世平不知,她只知自個兒該是病了。
昨日縮在湖邊上大哭,一身細汗,又跟個男人「斗」到昏頭,簡直心力交瘁,再被寒水秋風如此一吹,當時身子已是忽冷忽熱。
她雖纖瘦,身子骨卻一向健壯,甚少生病,昨夜覺得不適也沒放在心上,以為忍忍,仔細睡一覺便能轉好,沒想這一覺睡得神識渾噩,夜夢連連,一會兒是那年的落雨湖面,暗青色的天水間,一道俊影獨立;一會兒是師父緊抓砸過人的硬凳,失神坐在榻上的模祥;一會兒又是那場大火,濃煙嗆得她喉緊生疼,師父那魔障了的飛眉狂目已斂,了無生氣地跟在那兒……
最後的最後的夢,是苗三爺那雙光亮的眼,亮卻迷美,似笑非笑看她……
她覺得自己亦入魔障,被迷得昏頭轉向,他就是洑洄——落重重洄間,如玉如石又能如何?同祥要被吞噬的……
醒來時,外頭天光清亮。
她微微苦笑,心想,能醒那便好,還能自個兒照顧自個兒。
在榻上坐了片刻才穩住暈眩,她起身梳洗,想著等會兒得熬點薑湯喝,再躲回厚被窩裡捂一捂,瞧能不能發汗……
第6章(2)
景順在她熬煮薑湯時送藥來。
「陸姑娘,這是咱三爺吩咐的,昨兒個沒能給您,今早就趕著送來了。」
大大的一個長匣,揭開匣蓋,裡邊滿滿全是那帖獨門配方的護喉潤喉藥丸。
陸世平怔怔看著桌上那一匣子藥丸,一時間說不出話。
景順小心翼翼又道:「三爺的船還候在渡頭,他這是……跟姑娘耗上了,咱還從未見他這模祥,那是勢在必得的神氣……陸姑娘,那日我扮作船夫故意親近您,是三爺安排的沒錯,但他就只是想把姑娘的身份確認再確認,弄明白您到底遇上何事?有什麼難處?三爺他其實……」搓著手,吞嚥唾沬,他想洩點苗三爺的小底,又覺小有罪惡感。
但不說不痛快,真這麼耗下去,他真要看不下去。
他這陣子被大爺調回『鳳寶莊』主鋪做事,得知三爺欲來尋人。此人雖易尋,能不能得卻是未知之數,他放心不下才搶了竹僮們的差事,硬跟過來,未料還得受爺的支使,當著姑娘的面又小演一場戲——
適時跑進矮屋小院,說船備妥了,然後再讓船離岸,他與護衛在船梢頭悠晃,製造苗三爺已乘船而去的假象……
欸欸,他家溫潤潤的三爺都不三爺了,竟玩這種詭招?
內心歎氣,他略微壓低聲量道:「陸姑娘,其實三爺的眼還沒好俐索呢!」
陸世平猶自怔然的眸子一抬,唇張了張,仍沒發出聲音。
景順道:「您離開苗家後,三爺就病了,治得都見大好的寒症突然暴起,養了大半個月才下得了榻。」見她傻愣不作聲,以為她猜疑,他急得用力點頭。
「真的!是真的!不騙您的!三爺之後又調養兩個多月,身子骨強健些了,朱大夫才慢慢再幫他治眼,目力如今也才恢復七、八成,天天都得服藥針灸,但他賴在「牛渚渡」不肯回去……聽朱大夫說,之前治眼是抽絲般慢慢收網,來到最後這關頭,就得一鼓作氣除了病根才好,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陸世平聽得心口慌一陣、堵一陣。
她知道景順透露這些事的用意何在,是幫苗三爺為難她了。
表面上像似她在為難苗沃萌,實則不然,他愛折騰自己那是他的事,偏偏見不得他那樣恣意任性,才會被捏得死死。
歎了口氣,她挨著桌邊坐下,覺得好累。
景順本想再說,卻見她蒼白臉色透虛紅,眉眸間有些委糜,不禁驚心。
「陸姑娘,您人不舒服嗎?還是昨兒個沒睡好……咦?您在熬薑湯嗎?」
矮屋裡窄小,小廳後頭就是灶間,熬煮老薑的辛辣味已傳到前頭。
陸世平被他一說,淡淡牽唇沒有多話,隨即起身轉進小灶房,也沒理跟在身後、挨著灶房門邊探頭探腦的景順。
她只管著將一小壺濃濃薑汁倒進碗裡,捧著慢慢啜飲。
她覺得不能病的,病著,什麼事都想不明白。
不明白苗三爺幹嘛要這樣為難她……
***
苗沃萌從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彆扭的性情!
心不動也就罷了,心若動,偏執於一人,便至死方休。
陸世平最後所選是師弟杜旭堂,帶著師弟回『幽篁館』——這祥的決定他其實能懂,心裡卻很不好受。
她只是拼了命一個勁兒地求他,那驚憂神情彷彿他多狠、多惡、多心狠手辣,一張口足能把她寶貝師弟給吞了似的。
她若肯跟他說些話,說些……他想聽的好聽話,他也不會慌怒到口不擇言。
千錯萬錯,始作俑者都是她!
心緒波蕩難平,他背著手在渡頭邊上走著,護衛尾隨在不遠處。
他正琢磨著再用什麼法子去惹她,景順此時尋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爺啊!三——三爺——」
出什麼事?!苗沃萌急轉回身,帶疑問的神俊目中爍寒。
景順彎腰吸氣、吐氣一番,直起腰來忙道:「爺……那個……陸姑娘病了!八成招了風寒,她病懨懨還、還自個兒熬薑汁喝呢?」「
苗沃萌臉色微變,往來寸路返回,袍擺隨步伐輕曳。
景順總算完全順過氣,急急又說:「再有啊,小的要回來時,陸姑娘那兒來訪客了,是陸姑娘的師弟、師妹們,那個杜旭堂咱當年隨三爺上『幽篁館』時見過,小的還能認得。」
聞言,苗沃萌微變的臉色又驟然一沉。
病了已不妙,再來個寶貝師弟添亂更不妙!
苗三爺一甩闊袖,袍擺隨著流星大步獵獵作響。
***
師弟、師妹來了,陸世平想強打起精神卻是不行。喝下薑湯後,灶間裡的小爐子、湯碗還是師妹幫她收拾的。
直到躺回榻上,才恍惚想著……不知景順什麼時候走的?
屋外有聲,她聽那聲音,嘴角微翹,該是師弟又在小前院幫她劈柴薪。
有腳步盈盈踏進房內,她聞聲張開倦乏的眸子,朝來到榻邊的霍淑年笑了笑。
「這陣子老師傅們都好嗎?塗師傅摔傷的膝腿好些了吧?」
霍淑年灶房裡還在熬粥,她是乘隙進房裡探探。手搭上陸世平的額,她邊應聲道:「大夥兒都好,塗師傅前些天能拄著杖下榻了。」
陸世平雙眸微彎。
「那就好……那、那你跟師弟怎麼祥了?他說了嗎?」
霍淑年收回手,兩頰騰地脹紅。
「說什麼呢?我跟師哥……有什麼好說?」
陸世平故意眨眨眼。
「師弟前陣子明明跟我說,說我再不久也該回『幽篁館』跟大夥兒窩一塊兒了。他可投忘那時我開出的條件——要我回去可以,你們倆得拜了堂、成了親,恩恩愛愛相好了,那才行的。」
霍淑年張嘴又閉嘴,好半響擠不出話,難得扭捏。
最後是瞥見陸世平當真乏得緊,眼皮沉重卻還強撐著,她才略急道:「平姊,別再操心我跟師哥那顆愣頭青的事了,你這樣不成的!我那時也以為僅是小小風寒,自個兒掀帖藥吃吃便無事,豈料後來越病越沉,一條命險沒了!平姊累了便睡,我讓師哥搖船進城請大夫去!」
「師妹不用啊……」陸世平想阻止,但霍淑年轉身就走了。
腦子像是比一早醒來時更沉、更混沌。
她不認命都不成,安靜又躺回榻上。
平時覺得一床被子既厚又軟,此時裹得再嚴實,都覺得似有絲絲涼風滲進,怎麼都暖和不起來。
她暈得迷迷糊糊,一碗老薑汁入肚也沒見功效,虛紅仍困在膚下,發不出汗。
她睡不沉亦不能清醒,模糊還能聽到屋裡、屋外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