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雷恩那
那一瞬間,他背脊陡地繃凜,抿唇不語,迷眸中似閃幽光。
陸世平克制著,微顫的指最後仍滑過他面頰。經過一整夜,他玉潤下顎亦冒出點點淡青,俊美又帶頹廢。
她撫摸他,沒規沒矩的,而他竟然也就由著她。
只是他不拒亦不迎,神情如謎,無法開解,扣她兩邊腰眼的手也已放開,似等著看她還能如何親近勾引人……
想他八成又暗罵她沒臉沒皮,她心口忽地一涼,手便收回了。
即使潤過唇,喉間輕啞猶在,她慢聲道:「三爺昨晚頭疼之事,該讓大爺知曉的,雖說朱大夫此時不在城裡,還是得請其它醫術高明的大夫進府,替三爺看過才好。」
「何必麻煩?」他似笑非笑。「有你拙劣琴技鼓我的『玉石』琴,夠教我驚異了,哪裡還記得頭疼?」
她驀地臉紅。她的琴技自然不好,要不,當初怎會想製出那張『玉石』!
聽到她呼吸吐納沉了沉,有話堵在喉中似的,苗三爺面上不動聲色,卻暗笑在心。欺負人原來還挺樂的,能欺得對方啞口無言更是大樂!
「我的盲杖昨晚擱在前廳了,去替我取來。然後幫我穿鞋,陪我回北院。」
「是。」
她旋身走開了,他嘴角才幽微一揚。
舉袖摸了摸被她碰過的臉膚,覺得有熱氣逼到表面上,那般碰觸,他說不上喜歡抑或厭惡,只覺內心不甚舒服……因深靜心湖受了攪擾,似鶯飛之渡陌臨流,不能自持。
第8章()
苗沃萌回北院弄妥自身後,原打算上苗大爺的『鳳翔東院』,但苗老大已出門談生意,吩咐方總管傳話過來,說是晚膳後再談。
「風裡春寒,一向在外走闖的苗二午後風塵僕僕回到『鳳寶莊』,今晚苗家飯廳桌上擺著黃銅火鍋,鍋中銅管置著燒紅炭火,切絲酸菜在熱揚裡滾動,片得薄薄的新鮮肉片兒備著好幾盤,還從地窖取來珍藏佳釀,即便年節早過,仍可圍爐取暖,盡興吃,痛快喝。
苗家三兄弟親自去請太老太爺上座,老人家的飲食依舊被苗老大掌控著,但今晚苗淬元「大發孝心」,多涮了不少瘦肉片兒擱進曾祖父碗裡,也讓老人家啜了三小杯美酒解饞。
兄弟三人邊吃邊飲邊陪曾粗父說話。太老太爺難得的開懷,開懷到即便見露姊兒跟在老三身邊伺候,他也不置氣了。
晚膳過後,兄弟三人聚在苗老大的東院。
小廝替大爺擺上茶具、備妥熱水和紅爐便退出正廳,讓三位爺兒們私下聊去。
「朱大夫現下義診的鄰縣,快馬加鞭半天可至,我可遣人去相請他回來,三弟以為如何?」苗大爺提陶壺注水入茗壺,熟練地溫壺、溫杯,問話間還極快瞥了自家三弟一眼。
苗沃萌微地一笑。「大哥口中說『相請』,其實是『強劫』吧?」輕搖了搖頭,笑略濃。「大哥,那頭傷也就這祥,我挺好,你倘是擾了朱大夫義診,他或者不怪你,但朱大夫的閨女兒定要跟你急,屆時見我根本無事,朱姑娘她饒得了你嗎?」
「哼,誰饒誰還沒個準兒!她爹義診,咱們『鳳寶莊』可沒少資助藥材錢!」苗大爺邊嘟囔,邊將衝出的金黃茶湯注進杯中推到苗一苗二桌前
苗沃萌聽兄長那挾惱帶恨的語氣,心裡不禁好笑。
這一邊,苗二也不怕熱茶燙舌,一口喝盡醒酒,這才問:「三弟舊疾又發?」
「已無事。」見瞞不過,苗沃萌便淡淡認了。
苗老大再往苗二杯中注茶湯,似不經意般提起。「跟你同榻而眠的那個露姊兒,三弟果真喜歡,收在身邊亦無妨。」
「同榻而眠?」苗二這下真酒醒了。
「還蓋同條被子。」苗老大手掩在嘴邊,頭靠向苗二,一副說人小話的摸樣。
「噢……原來如此……」苗二連連頷首,直瞧著自家老三。
收在身邊……當他的房裡人?苗沃萌被調侃得微微臉熱,嗓聲仍持平。「大哥,我跟她不是那樣的。」
苗大爺見么弟捧起茗杯認真品茶,彷彿事不關己,遂笑哼了聲。
「嘿嘿,真不要嗎?這露姊兒年紀是長了些,不過當大哥的替你仔細審視過了,她圓眸清亮,鼻子俏挺,五官偏娃兒相,膚色雖稱不上白皙,淡淡麥子色瞧起來亦頗好,總之這麼看啊看的,一張平凡鵝蛋臉也有可喜之處,你要喜愛也別隱忍,乾脆收作通房啊……」
鵝蛋臉。娃兒相。圓眸俏鼻。淡淡麥膚。
苗沃萌胸房輕震了震,在盡黑的眼前,似浮現當年湖上的絲絲斜風與細雨,他見那姑娘從烏篷中走出,對著他笑。
「大哥淨愛說笑。」他捧杯啜飲,臉紅歸臉紅,卻不接苗淬元的話。
慢條斯理飲完杯中香茗,他隨即卻問:「大哥今早特意上『鳳鳴北院』尋我,是為何事?」
苗老大與苗二爺對望了一眼,交換了然眼神,深知自家么弟性情,凡事不能逼急,他既不願鬆口,也就適可而止。
苗大爺勾唇一笑。
他替老二、老三的杯子又注香茶,三人靜靜品茗一巡之後,才道:「『錦塵琴社』昨日遞帖,邀請『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爺前去一聚,共襄盛舉!」
苗二爺甩酒醒的腦袋瓜,皺起濃眉。「共襄……什麼盛舉啊?」
苗老大將陶壺置回紅爐上,嘴角曖昧一勾。「既邀請咱們家老三,自是琴師們的聚會。只是這『錦塵社』,幕後主子恰是當朝的老尚書劉大人,而琴社就歸他那位外表溫雅實則剽悍的獨生女主持,這位劉大小姐對咱們家老三又有那麼點意思,說來說去,也得怪老三自個兒惹了這朵桃花回來,若非他年年皆在『試琴大會』上鋒芒畢露,尚書大人的千金也不會心繫於他。」
苗二爺揉著額角。「大哥,把老三推到『試琴大會』上顯擺,要我記得沒錯,那還是你出的主意吧?」
苗老大嘿笑了聲。「……是、是嗎?」
苗沃萌從氤氳茶香中抬起臉,長目略彎「看」向長兄,溫聲問:「大哥,『錦塵琴社』所謂的共襄盛舉,究竟是何事?」
「哈,險些忘了提!」苗大爺連忙重拾話題。「送來的帖子上寫著,『錦塵琴社』近來尋到一張絕妙好琴,琴名『甘露』,出自太湖『幽篁館』,據『幽篁館』已故館主杜作波的獨生子杜旭堂之言,那張『甘露』與幾年前老三收進藏琴軒裡的『洑洄』跟『玉石』,皆是同一位制琴師的手筆。」
「同一位……」苗沃萌在杯緣上輕滑的指驀地頓住。
苗老大頷首。「便是同一位,皆出自杜作波的女弟子陸世平之手。那張『甘露』被『錦塵琴社』瞧上,重金收入,他們亦想辦個試琴會,遞帖相邀便為此事。」
苗二爺沉吟道:「三弟,『幽篁館』經過一場大火後重建,那位陸姑娘便不知去向,你一直想打探她下落,原來是因她那手制琴功夫?」
苗沃萌一時間有些怔忡。
他究竟因何尋她?
那個為了護住師父、護住身邊所有人,而對他使出威脅、禁錮、乞求、利誘等等手段的姑娘,她贈琴,他接受她的「賄賂」,她跪地拜謝,他也守諾了,那麼,他尋她又是為何?
是因惜才、愛才,欲為苗家延攬她這位制琴師嗎?
他心緒波動,思緒微紊,卻聽苗二爺又道——
「『錦塵琴社』買下陸姑娘的『甘露』琴,或者對陸姑娘這般的制琴師亦上了心。我這邊遣人留意一下『錦塵琴社』,關於那位陸姑娘的下落,說不準能探到丁點株絲馬跡。」
「二哥……」
「嗯?」
「已無須再探。」
「咦?為何?」苗二爺挑了挑眉。
苗沃萌將杯緣湊至唇下,五官輕斂的模祥略感神秘,徐聲答:「我已知她人在何處。」
今日是苗沃萌的「坐堂日」。
每個月有一天時候,『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苗三爺會在『鳳寶莊』旗下的琴館露臉,或與琴師們相互切磋琴藝,或是當一天教琴先生,對一群被爹娘送來習琴的娃兒們,還得手把手親自點撥琴技。
能跟出來瞧苗三爺授藝,陸世平自然抱著滿滿期待。
只是今早在迴廊上遇到昨日返回『鳳寶莊』的苗二爺,她謹守奴婢本分,福身作禮後,人立即退立一旁等主子先過。
但……苗二爺沒走。
他就兩手盤胸,把她從頭看到腳,嘴角勾起,笑無聲。
她瞬間記起盧婆子曾提過的事,說二爺盡做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而他盯著她的眼神,讓她心裡發毛,像似……她是件上選好貨,能賣上好價錢。
終於挨過二爺詭譎的探究,適才上馬車前,恰遇苗大爺出門,他老大遂過來跟馬車上的苗三爺說了幾句,跟著,苗大爺一雙眼忽然掃向她。
她什麼事都沒做的,就安靜立在馬車邊,但苗大爺那眼神……她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跟苗家老二打量她時的目光頗相像,皆讓她頸後寒毛悄立,頭皮一陣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