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北之女皇

第13頁 文 / 鏡水

    「正當?」韶明又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他們肥得流油!你以為吾不知道這些人為了少納稅給朝廷,每年在賬面上做多少手腳?不提以前,就拿吾即位這三載來計,你要不要猜猜有多少萬兩銀?」

    聞言,眾人皆心一凜!他們日日上早朝見韶明,她講話溫溫慢慢,沒有什麼作為,只道她頂多是個不做不錯的平庸國君,卻是第一次發現她竟是如此不簡單。

    眾臣豈想得到,她為何堅持每日親自批閱百官奏本,裡面有多少芝麻綠豆的小事,又有多少大事的蛛絲馬跡,她若不能掌握這些,她如何管理國家?

    就怕韶明下旨徹查,底下人收骯髒錢收不少的工部尚書看急地滾了出來。

    「今上!此事茲事體大,請今上三思!」

    韶明對他很反感,視線移開那張討厭的臉,說:「你別擔心,吾從頭到尾只有說要取消農戶丁稅以及增加商稅而已,此兩事最是要緊。」她稍微安撫眾臣,笑盈盈地道:「放心,待穩定後,吾也不會虧待他們。就當作把以前少給的給清,吾還不算他們利錢。如何?」

    她一席恩威並施的話說得輕鬆寫意,可誰都聽出她隱藏在其中的威脅。若是不從她,也不用翻天覆地清查,只要稍微攬一塊地方,那就夠雞飛狗跳了,而誰也不想當那個倒霉的,誰也不想被連累。

    宮中近來傳言,韶明身邊終於出現一寵臣,據隨侍她的宮女和侍衛所說,那人日日夜夜在御書房和她議事。然而,韶明大概是對他膩了,只因那人多嘴說了些話,便下旨降罪,將他流放到玄國極北。

    沒有人能活著到極北。被判此罪的人,幾乎都是在半路就凍死,或被受不了寒冷不想再前進的押解官兵殺死;即使當真走到那裡,一定也是同樣的下場。

    明明相處過那麼多日子,上一刻還帶笑長談,下一刻卻掌摑降罪。她是笑看殺死她身邊的寵臣的。

    韶明的狠毒心腸,教人恐懼。本來對這傳言還有所懷疑的大臣,此時此刻心裡一陣凍寒。

    朝陽殿這一行,居然是韶明設下的鴻門宴!

    六部尚書互望一眼,一起作揖拜道:「今上聖明!爾等謹遵今上旨意!」

    見六部尚書表態,左右宰相只得從善如流。而延王是最後低頭的。

    「好極。吾這裡有一份新稅的調度計算,眾卿拿回去傳閱看了,若有意見還可上奏給吾。退下吧。」

    「是。」領了薄冊,個個眉頭深鎖。

    這些人,現下要煩惱的,就是要怎麼跟那些奸商說明,又怎麼安撫他們。

    而那不關韶明的事。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冷掉的茶,然後睇視看尚未走出殿門的延王,道:「皇叔,你留下來。」

    韶明取消丁稅一事,無疑是天大的恩惠,民心將會往她傾倒,而這是延王最不願見到之事,所以他不高興。延王站住腳步,轉過了身,一如往常,私下就不行禮。

    「……今上有何事?」

    「關於色目人一事,吾有話說。」韶明道。

    「是嗎?」延王凜凜地站著。「老臣洗耳恭聽。」

    韶明緩慢地道:「西南邊有個沙漠之國,每年都需向外買水,因此和大玄有生意上的往來,他們與色目人是世仇。所謂敵之敵為吾之友,吾已派人和他們談妥,取得承諾與協議,一起滅了那群色目人。咱們這方,只需要派出三萬士兵即可,如此一來,糧草也足夠了,事半功倍。」

    聞言,延王一瞼震驚!他完全不知道此事!

    她居然能夠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之下,綿密地安排這許多而不走漏風聲!

    新帝登基那年加開恩科,所有榜上的進士,皆進宮由她一個一個親自面見之後欽點,最小的官也有七品。三年過去了,她極是惜才,有功的絕對不吝賞賜,有一些人已經晉陞到高處,而即便仍是個七品官,平日與她奏本往來也沒少過。

    當時朝官私下暗笑她無聊,個個都要面見,浪費工夫,豈知她心裡的打算?

    換句話說,她用自己的識人之慧,靜靜地布下屬於她的人脈,培養了一批忠臣。

    而之所以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全是因為她有耐心。在棋子到位前,她不下棋,她只是笑看觀看棋局,動也不動地注視棋盤上的胡搞,教人人以為她什麼也不會做。

    而當她等待到能動手之時,就絕不會留情。

    這個孩子,太可怕了。延王好似今日才終於真正認識她般,震驚地望看她。

    「今上……就明說了吧。」他不愧在宮廷內打滾數十載,縱然是個老粗,也有敏感的心思。

    韶明手中端看茶碗,淡淡地道:「皇叔,你的馬老了,已經不是你想像中的那般有用了,而吾,年年添購新馬。你今日回去,若打算做你長久以來要做的那件事,吾請你想清楚。吾的性子,也不是皇叔原本想的那麼軟的。」

    韶明意指他手上握有的是一批老兵,而若他動手篡位,她絕不容忍!

    延王手中的兵權只是一部分,有威脅可並不足以贏過韶明。他本是想聯合朝中大臣再下手,文攻武嚇,可他和左右宰相一直不合,現在想來,或許韶明是故意放任他們不合,六部尚書如今也是給韶明抓看把柄。更重要的是,韶明並不如想像中無謀,此時肯定已是有把握才跟他撕破瞼,若他背水一戰,換來的很可能只有他全家被誅以及永世罵名,他想要坐上龍椅,已是不可能之事。

    多年來的野心如今成為泡影。延王顫抖看手,抓起身旁的茶杯,低頭望見茶水中自己蒼老的瞼龐,那些風霜與痕跡,他猛然驚覺,自己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勇猛的將軍一他的黑龍大夢結束了!

    延王沉默許久,最終,道:「老臣……明日即將帥印還交兵部。」

    至此,韶明心中終於鬆口氣!其實,她並不想要叔侄兵戎相見,能夠勸退他,自是最好。

    「皇叔,你還是吾的親皇叔,這點永不會變。」韶明輕聲說道。

    即使她當上女皇,見到他,也總是尊稱她一聲皇叔。延王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還曾騎在他肩膀上玩……韶明既然是有心機之人,還能容忍他這個曾經想要篡位的叛臣嗎?

    今日起,他將永遠活在驚疑之中。

    「……哈哈哈!」他昂首大笑三聲,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老臣真的老了,不再能為今上效力了,懇求今上讓老臣回家贍養天年。老臣將不再進宮!」

    「……准。」

    得到韶明承諾,他深深一拜,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拂袖,他走了。

    偌大的朝陽殿內,只有韶明一人。

    剛才險惡至極的暗潮洶湧好像不曾發生過一般,安安靜靜的。

    韶明只是垂看眼眸,注視看手中冰涼的茶碗。

    太祖常德和先帝清元皆是一代明君,只是兩帝晚年,由於年事已高,體力不足,難免怠政,底下小人便趁隙而亂。清元登基時,將常德後期留下的貪官污吏洗整了一番。然清元晚年,尤其是清元三十一到三十七年,當時清元已七十來歲,很多事情只能眼睜睜看看,管不動了,卻因傳位的問題,遲遲無法退位。

    雖然他最後仍是傳給韶明,但是這並不表示他對此事沒有遲疑和考慮過。在他無法下決定的那六年間,朝政腐化,百弊叢生,韶明即位時,所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情況。

    整傷綱紀,削平亂事,這並非一蹴可幾之事。於是她等,她忍,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待時機成熟,便是收成之時!

    延王回去之後,積鬱成病,他本就年事已高,沒多久便去世了。

    在他離世之後七天,她下旨捉草作惡多端的鎮遠將軍及其子。此舉雖為百姓除害,可朝中老臣都道她是冷血至極,趕盡殺絕,對她更加畏懼了。

    稅改之事,朝臣無異議,詔令已頒;稅改只是節流,還有開源,這則要從玄國礦產採掘和異邦生意往來下手。

    於是乎,韶明每日早朝後就直奔御書房處理政事,召見各臣商議,頒布詔令,批閱奏本,經常到寅時仍無法回到寢宮,睡不到兩個時辰便又要朝會。睡得少,吃也是想到才隨便吃,令蘇嬤嬤很是擔心她。

    這夜,忙了很久的韶明,終究抵檔不住蘇嬤嬤的老淚,破天荒在子時就回到寢宮休息。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有睡意。

    起身披上外衣,伸手抽出枕邊的書冊,她踱步出了寢宮。

    該處理的問題正在解決,所有事情都按照計劃在走,待這些完成,則要開始肅清貪官污吏,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她得做,她責無旁貨,因為她是玄國的女皇。

    她想不想當這個皇帝,那並非最重要,父皇將皇位傳給了她,將這片江山以及千千萬萬的人民交給她,便是她的責任,她只能坐穩、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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