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鏡水
他呆住。
韶明草起茶杯,悠哉悠哉地og了一口,隨即將茶杯端在手裡取暖,然後才道:「吾嚇到你了嗎?不過吾是想,若吾再不開口,怕要在這裡坐到天黑了。」
外頭天色大亮,顯早朝已過許久,他這一研究,大概過去了一兩個時辰。景沖和回神過來,滿瞼通紅。
自己在這殿內發愣的模樣,都給韶明瞧光了。
不過景沖和雖頑固,卻不是個因小事易怒之人,即使有種被耍弄的感覺,他內心卻不·賡溉。因記得自己來此是要請罪的,於是走向前,拱手作揖,行禮道:「草民景沖和,請今上降罪。」
說罷,他站了一會兒,卻沒聽韶明開口,只感覺兩名宮女瞅看他。他思忖看自己是否哪裡做不對,躊躇了片刻,又要再行禮,卻聽韶明道:「慢。」
「咦?」景沖和抬起瞼,停住了動作。
韶明揮個手,身旁的宮女退下了。
她一雙漆黑的眼眸睇著他,半晌,啟唇道:「景沖和,你不冷嗎?」
什麼?景沖和愣了愣,無法理解她的問題。
順看她審視的目光,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一襲藏青色的布衣,和她黑色的厚棉袍和毛皮披肩儼然是個對比。
她又是打扮成男子,僅有腰間滾看的金色腰帶,束出了她女性纖細的那一面。景沖和注意到她黑袍上繡的不是金龍,而是一隻凰鳥。
「今晨是有感覺比前些日子冷些。」不知她問話的含意,他便直接陳述。
「喔。」韶明放下手中茶杯。茶已冷,不再能暖手。「前些天還能見到日頭,不過現下已接近晌午了,外邊還是白花花的一片,吾看露珠都結成冰了。你不是生於南方嗎?竟能穿著這身衣裳不喊冷。」她瞥著他。
她怎麼會知道他生於南方?這個疑問一下子掠過他腦中,但他沒去細思。
「草民自幼就是如此。」他的確出生在玄國南方靠近國境的鄉鎮,那裡不似終年被雪掩蓋的北邊,有百日看得到陽光,有泥土和植物,也能農耕。雖然出生在這樣的地方,他來到北邊卻從沒不適應過,甚至比北方人更不畏寒。
「看不出你外表文文弱弱的,原來頗身強體壯啊。」韶明說道,打了個呵欠。「嗯,你長得也很高。」她隨口又加了一句。
總覺得她的話有些不看邊際,對這幾句閒話家常,景沖和也不知回應什麼。
韶明一笑,杏眼微彎,突兀地道:「景沖和,你是不是對吾不滿?」
本來還在閒談,如朋友間的寒暄,誰知突然轉了話題,還是一答不好就有可能殺頭的那種,這前後A變使景沖和怔住。為什麼她要這麼問?她看出來了?多半是他的言行太過明顯。即使惹惱這位國君,景沖和並不後悔。
韶明似乎也沒想要他的答案,只是又說道:「和你談話,你心裡在想什麼,吾是一目瞭然。你不服吾,所以吾也不需要你的虛禮。」這一席話,她不冷不熱,聽不出什麼情緒,不過景沖和這才瞭解她阻止他行禮的原因。「不過吾想問問你,你不滿的理由是什麼?讓吾猜猜……可是和浦先生有關?」她注視看他。
「……是。」他挺直著背骨,老實說了。「我不明白老師辛苦教學一甲子,最後為何會落得遭到罷黜這個下場!」他回視看韶明的雙眼。
就算犯上,他也要從韶明這裡討回一個公道。
「嗯……」她輕輕地發出聲音,意思不明不白。片刻,她說道:「你倒是……十分勇敢哪。」
「我不是勇敢,我只是不想七十多歲的恩師蒙受不明之冤。」他現在就在始作俑者面前,若忍不吭聲,枉費他也為人師表。
韶明凝視看他,一語不發。跟著,她站起身來,等在門外的宮女立即機伶地上前來侍候著。
見韶明似乎打算要走,沒有得到響應的景沖和,不禁上前一步。
「對了……」韶明開口,好像剛剛才突然想到般,愜意地說道:「你的處罰嘛……你不是不服嗎?一定很想離開這裡吧?那就暫且罰你不能出宮吧。」
說完,她一笑,留下驚訝的他走了。
「……微臣以為,西方的色目人擾亂邊境,此一事該要派兵前往,盡早平定。」
「去年南方農耕收成不佳,糧食短缺,是要怎麼打仗?」
「此言差矣。難不成因為沒有糧食,就如此給色目人佔地為王?沒有糧食,就該讓色目人攻到京城?」
「我何時有這個意思?色目人的野心的確該要提防,但沒有糧食也是事實。更別論要入夏了,天河融冰,屆時防汛又是一筆開支,又要何處去生?」
「府庫存銀有五千三百萬兩,就是此時該用!」
「非也,府庫存銀萬萬不可用罄!」
「那就加稅!」
「去年收成不佳,今年又再加稅,你不怕引起民變嗎?還是你故意陷今上於不義,讓今上失去民心?」
「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我胡說?我看你就是這念頭!」
「你——」
聽各大臣在早朝中各執一詞地爭辯,已經動了火氣,韶明抬起手。
「好了。」她出聲制止,淡淡地掃一眼,大臣瞼上各有心事,韶明待他們完全安靜下來,方才說道:「諸位說的都有道理;色目人擾亂邊境的事要解決,農收的問題也要解決。讓吾好生想想,退朝吧。」
她這麼說道。落了個沒有結果,大臣們當然不滿,但最後還是退了出去。
第2章(2)
韶明起身,慢慢地在議事的光明宮裡踱著步。
她每日天剛亮就上朝,沒有一天例外,先帝也是如此。
近來大臣們討論得激烈了,常常爭論到午正尚不能休止,而他們所爭執的亦都大同小異。皇叔延王那一派的想要出兵,左宰相只是想跟延王作對;而右宰相悶不吭聲,只冷眼瞧看兩派相鬥。
這朝中竟如三國鼎立。先帝在世時,他們哪敢如此大膽?
心裡思量著,忽然間,有人看官服闖了進來。
「今上!」來者正是剛才在殿上爭論的其中一人,也是先帝的胞弟延王。
他沒知會就直接闖進,也並未行禮。門口的侍衛跟在他身後,趕緊跪下,惶恐地對韶明道:「微臣護衛不力,請今上恕罪!」
延王一瞼不悅。
「護什麼?你的意思是我會加害今上嗎?」
侍衛嚇得瞼色發青,延王則是一副自己完全無錯的模樣。
韶明見了,一笑,朝侍衛說道:「沒錯。延王怎會加害於吾?還不快點退下。」她沒降罪,只是在延王借題發揮之前,讓侍衛趕快退出。
「哼!莫非這朝中上下都覺得我延王是想要篡位的壞蛋了?」延王火大道。
「不,怎麼會呢?皇叔言重了。」韶明笑笑。
延王又哼一聲,說:「今上別覺得老臣無禮,老臣也是想保留咱們之間那一點親情,別做了皇帝,從此就只有君臣之分了。」
「當然,當然。」韶明應道,坐了下來。
延王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剛才在朝中不好說,今上,關於色目人,一定要出兵哪!」
「嗯……」韶明手指輕敲看桌面,狀似沉思。
「別再想啦!沒什麼好猶豫的!今上資歷尚淺,還是聽老臣一言,色目人一日不平,我玄國西防就岌岌可危!」延王說得慷慨激昂。
「呢……」韶明依舊思考。
延王口沫橫飛地講了半個時辰,韶明僅是溫溫地聆聽著,偶爾面帶微笑,偶爾發出一些好像是卻又不是承諾的應聲,虛與委蛇一番,直到延王說夠了,確定她似乎聽進去了,好不容易才自行離開。
韶明始終悠然從容,很有耐性。盼咐宮女將午膳擺到御書房,她要邊批閱奏章邊用膳。
換過常服後,她來到御書房,案頭上擺看的奏章又是堆積如山,她索性也不用膳了,直接草起硃砂筆,翻開奏本批了起來。
只因自己是女皇,即位三年來,黨派鬥爭竟在她面前越演越烈。雖說玄國不那麼保守,但女人當皇帝,還是會有人看不過去。
譬如她的皇叔延王,在先帝病重時,皇叔就有意繼承帝位,只是先帝無視傳統,將皇位傳給了她,這種下了皇叔對她的反對。即便是她已即位三載,皇叔依舊沒有放棄對這個帝位的凱叔,甚至希望他自己的兒子坐上來,他好當個太上皇。
表面上,皇叔服她,不過實際上就像剛才那樣,嘴裡說看叔侄感情,其實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至於左宰相,從先帝開始就與延王積怨甚深,想把他斗倒,只是昔日還能夠維持和平的假象,如今卻不顧及朝會,不顧及延王皇叔的身份,直接在眾人面前給延王難看,一心鬥爭,想來左宰相的眼裡也沒有她。
而右宰相,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延王是皇戚老臣,武將出身,手中握有部分兵權,左右宰相則各有自己的人脈。這三人三派,不顧自己國家棟樑的身份,僅憑一己私慾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