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湛露
但自己已經如此刻意避諱了,為何最終還是會招惹到方少良?
回到西府倚雲苑,曲醉雲的腦海中還時不時浮現起被他輕薄的那一幕,就像是彼人用釘子釘在頭裡,又像是生了根,縱使疼痛難忍,卻撥除不掉一分一毫。
哼!那個可惡的男人!想用這種方法攪亂自己的心神,在身上烙上屬於他的個人印記?自己豈能讓他一直得逞!
曲醉雲對著銅鏡用袖子用力地擦著嘴唇,彷彿這樣就可以把方少良留在唇上的昧道一併擦去。
但過沒多久,他又差紅鶯送幾件衣服過來。
「大少爺說,表少爺穿的還是幾年前的舊衣,這是他照顧不周,咱們方家好歹是大戶人家,勤儉持家自然沒錯,可是偶爾要見個外客或者逢年過節的,總不好老穿著太舊的衣服見人,若讓外人見了,要誤會是方家對不起姑太太和表少爺了。這幾件衣服都是大少爺自己的,只穿過一兩次,還是新的。
「大少爺也說了,其實給你們多添些置衣服的錢不難,但又怕你們會太過客氣計較,生怕這錢反而讓你們有了受辱之心,所以他就將自己不穿的這幾件衣服都送過來,還望表少爺不要嫌棄才好。」
紅鶯的一番話說得情脆又響亮,態度客客氣氣又另有探意,儼然是方少良的口氣。
這話說出時,方怡藍也在場,那臉色登時就變得很難看,一邊客氣地說:「真多謝他費心惦記著,雲兒,還不將衣服接過去?」一邊又對曲醉雲瞪眼。
曲醉雲有苦難言,心知這是方少良的故意羞辱,卻又不能將自己在他那裡的遭遇說給母親聽,便接過衣服,低下頭說:「有勞紅鶯姊姊跑這一趟,辛苦了,坐下來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大少爺那邊事情很多,奴婢得馬上趕回去了。」
在府中的丫鬟們,一般對主子都自稱「奴婢」,地位高一些的便以名字自稱。唯有在曲醉雲面前,很多丫鬢看他們母子在府中沒地位,也不禁自抬身價,連「奴婢」二字都不說了,直接說「我」。
今天是因為方怡藍在場,她好歹也是方少良的長輩,紅鶯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當面說了個「奴婢」一詞。
待紅鶯走後,曲醉雲少不得又得被母親盤問,為何方少良會差人巴巴的送未幾身舊衣服?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他,人家才故意用這種方法折辱他們母子?
這一日,真是過得辛苦,都是方少良才害得自己如此煎熬!曲醉雲恨恨地在心中想:等自己滿了十八歲,一定要想辦法從這家中搬出去,再也不要被方少良玩弄於股掌之中。
對曲醉雲而言,最快樂的時候,便是七天一次的出府,不像方家其他的少爺小姐,想出門就出門。
方家對他們的約束並不算很嚴,少爺出門自然是很隨意的,小姐要出門也並不難,只要和方老太太說一聲,微得同意即可。據說,方老太太年輕時也是括撥好動的性子,常說人要多出去走走看看,長長見識,歷練一番,自然對子孫們出府的要求大多是有求必應。
在府裡,最難有出府機會的便是曲醉雲,做什麼幾乎都得聽從母親的命令。而方怡藍……自然是不願意孩子在外面東遊西蕩的,怕心玩野了就收不回來。
直到有一天,方苑霞拿著自己出府買的一串糖葫蘆和眾人炫耀,「老太太說於家的糖葫蘆最好吃,幾十年來味道都不變,我特意去買了一串回來,先送給老太太品監品監,看看這味道有沒有改變?」
方老太太笑著擺手,「如今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這些甜硬的東西,你們自己分一分吧。」
曲醉雲當時也在一旁,好奇地問:「糖葫蘆?難道是將結在架子上的葫蘆刷上糖嗎?」
滿府笑成一團,其中方苑霞笑得最張狂,捂著肚子笑得跌坐在地上了。
只有方老太太感慨地說道:「你娘把你關得太緊了,連糖葫蘆是什麼做的都不知道。回頭我和你娘說去,必須讓你出門走一走,書本上的知識要學,但那總是有限的,外面的知識才是浩瀚無邊,一生一世都學不完。」
方老太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果然沒兩天就把這番話向女兒轉述一遍,方怡藍不會違背母親的意思,自然是答應了,但也和曲醉雲說好:每七天可以出一次門,一次最多不得超過三個時辰。
今日,又到了出府的日子。曲醉雲照例先去和母親問了安,告了假,說自己要去買兩本書來看,方怡藍只冷冷的應了一聲,說了句「早去早回」,就繼續去念她的佛經了。
一出了西府,曲醉雲就覺得揮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恨不得立刻就能飛起來。
比不得一般的少爺小姐,有馬騎,有車坐,西府雖也配了馬車,但那是給母親的,馬廄中雖有兩匹馬,卻都是老弱不堪。所以自己寧可選擇徒步走,看看沿途的街景也很愜意。
每次出門,因為時問不多,也不會隨意亂逛,固定會去的地方無非就是三處:月明茶樓、靜心書齋和聖音堂。
因為是和母親說了要出來買書,所以就先去了靜心書齋,裝裝樣子也好,總要有本書拿回去交差。
靜心書齋的老闆和曲醉雲算熟,見他來了,便笑著說:「上次你托我找的書已經找到了。」然後從書架的最上方取下兩本書,交到他手上。
曲醉雲大喜,連聲道謝後付了錢,將書包妥,用細繩捆綁好便走出了書齋。
書齋對面就是聖音堂。聖音堂乃是樂館,最擅調教樂師,有不少宮廷中的知名樂師當初也是在聖音堂受教的,所以名聲很響。
雖是樂館,聖音堂卻極為清靜,除了樂聲,絕無人聲嘈雜。
而堂主聖藏影是子承父業,他操得一手好琴,加上年輕俊美,是很多本地佳麗愛慕的對象。
曲醉雲和聖藏影是無意中結識的。那時曲醉雲正在看一本琴譜,卻怎麼都讀不懂,於是虛心到這裡來請教,恰好遇上外出辦事回來的聖藏影,兩人相談甚歡,格外沒緣,於是就成了朋友。
在聖音堂裡,曲醉雲感覺比在方府還要自在,今日興匆匆地來到聖音堂,一腳跨進門內就忍不住喊道:「藏影,你看我今天得了什麼好書?」
聖音堂內的幾名樂師正在調琴,抬頭一看,也都認得他,其中一名樂師笑道:「曲少爺,您來得不是時候,我們堂主正在會客呢,您要找他就要去後堂了。」
曲醉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熟門熟路地往後堂走。走近時,正聽到聖藏影說話的聲音,「我這裡每張琴都有價,就是樂師無價,可你偏要反求,叫我怎麼答覆你?」
急著找聖藏影的曲醉雲沒多想,身子已經出現在後堂門口,一足點在門檻上正要入內,身子卻猛地僵住,有一種讓自己極為熟悉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一路以來高高飛揚的心似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踩到看不見底的探谷之中。
只見後堂裡坐著兩人,左邊那人一襲白衣,飄飄然有灌纓離塵的情俊之色,便是聖藏影。而右邊那人……藏青色的衣服似是夜晚的天幕,一雙烏黑幽遼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過來,拉長聲音道:「真巧啊,難得在這裡碰到雲弟,看你似是得了什麼寶貝,可否讓我一觀啊?」
方、少、良!曲醉雲頓時渾身僵硬,手腳發涼,這已經跨過門檻的半個身子想動都動不了。
聖藏影白眼看向方少良,轉而對曲醉雲笑道:「醉雲進來,別理你大表哥那陰陽匿氣的勁兒,你母親都許你每個月出來幾趟了,他還能當家長管你不成?而且我昨日剛得了一把好琵琶,正想彈給你聽聽呢。」
「我也是……今天剛買了兩本好書,所以帶來給你瞧瞧。」曲醉雲慢吞吞地走進來,眼光不敢往大表哥那邊瞥。
方少良卻繼續「陰陽怪氣」地笑道:「你們倆還真是絕配,一個彈琵琶給對方聽,一個買書給對方瞧。我知道你們嫌我礙眼,但我偏不走,這好書我要看,好樂音我也要聽。」
聖藏影聞言一笑,「誰要趕你走了?難得我們仁能湊在一起,若再來一個人倒是可以湊一桌牌了。」他從曲醉雲手中接過那兩本書,拆開外頭的那層紙,看到書名,也有些驚喜,「呀,原來是《廣寒曲》和《醉劉伶》,這兩本琴譜可是很難找的。靜心書齋的張老闆答應幫我找,一直都沒找到,怎麼倒給你找著了?」
曲醉雲抿唇一笑,「上次見你和他說起這兩本書,很喜歡的樣子,我就留了個心思。他平日客人多,不見得事事都記得,所以每回去書齋裡我都替你問一遍。沒想到還真讓他找到了,只是不知道版本對不對,你彈一下就該知道真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