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湛露
面對這一切清冷疏離和難以抗拒的悲歡離合,玉真一直表現得很淡然。跟隨在她身邊的人說,公主很像是化外的仙子,不僅美得似不食人間煙火,也從不大悲大喜,她的感情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冰封起來般,沒有人能夠走進她心裡。
除了小王爺鳳疏桐來看望她時,偶爾能聽到兩人從房中傳出笑聲外,在她獨處時,多半都是靜靜地坐著,空洞的美眸「望」著窗外的日昇日落、月明月暗,似是有所等待,又似是將一生就此消磨,任其流逝。
早幾年鳳皇曾想將她許配給某位王孫貴胄,但因為那不利於她的傳言,竟沒有一人膽敢迎娶這位身世淒迷的傾國美人,她便只好留在宮中年復一年的繼續虛度光陰。
轉眼間,玉真已到了雙十年妃,容顏之美令宮中群芳艷羨嫉妒,可一切孤獨如舊。
這一年,鳳皇也去世了,太子鳳鵬舉登基,鳳朝歷史開啟了新的一頁,當初鳳疏桐在兒時所說的那句話,已沒有人再記得。
玉真很喜歡下雪或下雨天,因為這樣的天氣,鳳疏桐多半會來看她。
他們的友誼上溯到孩提時代,當她第一次走進學堂的時候,是他溫暖的手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對她說:「小心地下的石磚,這裡有一處翹起來了,容易絆倒。你的座位在第二排右手邊第三張桌子,我叫鳳疏桐,是忠王的兒子,我就在坐在你後面。」
那天,他們正式認識,此後在學堂上,他一直很照顧她;她聽不懂的東西,只要有問,他必然耐心回答;她不會寫字,他就拉著她的手在他掌心處畫字,一遍一遍,直到她記住了字形。所以時至今日,她之所以能認得字、侍、書、文,大都是他的功勞。
對於她來說,他像是她的一雙明目、一副枴杖,而今天下雨了,他會依照慣倒來看她嗎?
宮殿門門栓一響,她聽到有人走了進來,步履很輕,隱約有環珮聲響。
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是子夜香?我想找這盆花想很久了,傳說這花要到子夜才能盛放,盛放之時香氣濃郁,可飄一里之外。但……現在不是白天嗎?怎麼也能聞到香氣?」
「下了一夜的雨,花香是來自於昨夜盛放的花,我叫人把它採摘下來研磨成粉、做成香囊。這樣做,香氣自然會有折損,但好在讓你聞到了花香,看到你的笑容,我也算知足了。」
玉真怔怔聽完對方的一番話,忽然屈膝跪下,「陛下今日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
對方走上前,伸手挽起她的胳膊笑道:「怎麼?難道你這裡只有涵王能來,我就不能來?」
「陛下日理萬機,我想--」她未說完,唇上便被一根手指點住。
「噓,別說話,朕很喜歡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你,只有我們兩個人。那些討厭的宮女也好、太監也罷,都不能來打擾我們了。朕已經叫他們都在玉真宮殿門外守候,沒有旨意誰也不准進來。」
她輕輕向後退了一步,脫離他的桎梏,「陛下若要喝茶,還是要麻煩宮女去準備茶葉和熱水……」
「不必叫那些笨手笨腳又礙眼的人來,今天是朕來看望你,所以也是朕伺候你,你只要坐著不動就好了。泡茶的功夫,朕是學過的,你記得嗎?當年朕還曾經給母后泡過茶呢。」
玉真無語了,只得坐在椅子上,聽著屋內他走動來去的聲音。
第章(2)
鳳鵬舉,鳳朝的皇帝,與鳳疏桐一樣都算是她名義上的堂哥,實無血緣關係,但是面對他親暱的照顧,她總是有種難以言說的不自在,老是想遠遠的逃開。
她知道他對自己有某種企圖,這份企圖在她十二歲時便已不經意得知,因為她親耳聽到那時身為太子的他向皇后懇求讓自己做他的女人卻被皇后拒絕了。
那天是暑伏,她躺在花窗下的竹榻上並沒有睡著,因此時於鳳鵬舉的到來和他與皇后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熱烈的懇求和皇后生冷的拒絕,也都刺穿了她的耳膜。
她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更何況身為太子他不僅早已有太子妃,連侍妾也有四、五個了,是皇宮中人人口耳相傳的多情種子。這樣的人,想要與她攜手度過一生嗎?如果她真的嫁了他,會比現在快樂?
而那個養她、愛她如生母一般的皇后,拒絕兒子的理由卻讓她心底一沉。
「鵬舉,我知道你看中的無非是玉真的美貌,但世間美人如此之多,還不夠你追逐玩賞嗎?別忘了,玉真身世如此悲苦,我只怕……她真是不祥之人,不能誤了你的前途啊。」
那天,她的心是冷的,原來在皇后眼中的她也是不祥之人,她的存在只會為世人帶來災難。「紅顏薄命」這四個字,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註解。
上天為何待她如此涼薄?難道她被奪去雙親和雙目還不夠淒涼?前世她是犯下了幾重罪孽,要她今生以薄命來償?
自那以後,鳳鵬舉大概是知難而退了,沒有再和皇后提及納娶她的事。她的婚事就在無人問津也無人熱心的情況下,被一拖再拖。
二十歲的女人,在鳳朝已經很老了,可她不在乎孤獨終生,只要自己別再給任何人帶來災難就好。
她猜鳳鵬舉此時大概就坐在她對面,因為她能感覺到滾燙的茶香在面前繚繞。
自從他登基稱帝以來,總是偶爾會到玉真宮來看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他每示好一次,只會讓她內心更厭倦一分。
他雖貴為一國之君,卻不是她所愛的人,她不想委屈自己承歡侍君,但又沒有好辦法可以避開他的糾纏。
這座皇宮現在是屬於鳳鵬舉的一座囚籠,她不過和他眾多的女人一樣,都是被困在籠中的囚鳥而已。只是那些女人巴不得住下來,而她……越來越像是這宮中的異族,會不會再住下去,有天這裡就不會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玉真,你在想什麼?」鳳鵬舉微笑著開口,「你自小就像個謎,總喜歡遠遠地坐著,我們誰也走不進你的心裡。你不知道我多羨慕那個人……」
「嗯?」她不解他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
「那個能走進你心裡的人,不會是……鳳疏桐吧?」鳳鵬舉盯著她的眼道:「那人身上有太多詭異,雖說是鳳族血脈卻來歷不詳。我一直懷疑他的真實身份絕不簡單,說不定會是鳳朝的敵人。」
「怎麼會?」她笑著出聲,「涵王一心都在思慮鳳朝千秋萬代如何穩固,絕不可能做任何不利於鳳朝的事,陛下多慮了。」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他不悅地皺起眉,「你就不怕朕聽了這幾句話會不高興?」
她淡淡一笑,「陛下的話我聽不懂。」
「真不懂?玉真,朕認為你不是個傻子,朕的心意早已暗示過很多次了。以前礙於先帝和先後,朕不好和你說得太明白,現在--」
「陛下,您的心意玉真明白了,但先帝和先後的意思陛下也應該明白。玉真是不祥之人,不想為陛下無端惹禍招災。」她淡定地微笑著,「我只是這皇宮中的一個過客罷了,先帝先後照顧我的衣食起居,讓我不至於孤苦伶仃,是我要感恩一生的事,所以,被他們如此器重的陛下您,也是我該敬而遠之的,因為我不想成為鳳朝的罪人。」
鳳鵬舉雙眉一凝,還要再說,原本緊閉的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斜風細雨打進來,鳳疏桐的聲音便在這風雨中穿隙而入。
「陛下,請不要輕視公主的話,為了鳳朝,您的確該有所捨棄。」
他怒而回頭,「別說得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似的,朕不是有旨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朕和玉真公主聊天嗎?」
「如果只是閒聊,為何不能加臣弟一個?」鳳疏桐緩步走進,笑得恣意。
鳳鵬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玉真歪著頭問:「這樣好嗎?你為了我而觸怒他,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吧?」
「你放心,我們兩人不會起衝突的。」他的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個香囊,「這個香囊是他送的?」
「嗯,好好的子夜香,就算看不到,我也不想它們為了我粉身碎骨啊。」她歎口氣,指尖摸索著香囊上的絲線,神色黯然。
「把香囊給我試試。」他的手蓋在她的手背上。
她撤開手,讓他拿走了那個香囊。
「一直以來你都說想聞聞子夜香的花香,但這花太過珍稀,整個鳳朝也找不到一株。鳳鵬舉找來的這一朵不知費了他多少金錢和人力,對你也算用心至極。」
他將香囊袋口解開,將裡面的香粉全都倒在桌上,濃郁的香氣立刻瀰漫整間寢宮。他又將手掌放在香粉上,一團白霧立刻籠罩其上,而後香粉化身成形,最終變成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嬌怯地立於一個花盆內,含苞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