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黑潔明
眼角察覺到進門的人,少夫人有些不自在,少爺見了,轉頭看來,瞧見她們,笑未收,眼卻冷,只淡淡問:「怎麼,林嬸,有事嗎?」
婦人聞言微微一僵,但仍抬起了下巴,回道:「過門首日,新娘得拜見婆婆,親自奉茶,並到宗祠裡上香祭祖,舅老爺擔心少夫人剛入門,還不懂規矩,又憂她累著了,便要咱家領著丫頭們來幫少夫人梳妝打扮。」
林嬸這話說的好聽,可易遠清楚這女人打著什麼主意。
他不惱不氣,只微微一笑,蹲跪下來,親自替鼕鼕穿上了繡花鞋,道:「梳妝就免了,她這樣就成,你同丫頭們收拾下房間就成。至於規矩,你讓舅老爺放心,對我娘子來說,我說的規矩,那才是規矩。」
說著,他牽握著鼕鼕的手,就走了出去。
鼕鼕乖順的跟在他身邊,臨出門前,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偷瞧了那婦人一眼,只見她臉色難看得要命,但仍是快步朝那張床榻走去,掀起了紗帳,探頭進去,抽了一張白絹出來查看。
沒想到那婦人真如易遠先前所說,是來驗紅的,鼕鼕臉一紅,忙轉回頭,和易遠一塊兒踏出了房門,穿過了院子。
離開小院後,她忍不住在迴廊上,拉拉易遠,悄聲問。
「那不會被瞧出來嗎?」
易遠低下頭,噙著笑,看著她說:「不會,那可是白露給的呢。」
雖然羞,她還是忍不住說:「可……原本那個的顏色,過兩日,是會變得較暗沉的。」
「你放心,我把那晚的褥子留著了,晚點兒便會去換過來。」
鼕鼕愣了一下,小臉瞬間暴紅,「你……你沒事留那做什麼?」
「留著,這會兒好用啊。」他瞧著她,說:「那夜是我太衝動,可不想讓人以這事欺你。」
她仰望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喉頭一緊,心中莫名暖熱。
哪裡想得到,他心思那麼細,竟會想到那麼多呢。
「易遠,謝謝你。」
「謝什麼,你是我娘子,我護著你是天經地義。」他抬手將她的發掠到她小巧的耳後,交代道:「鼕鼕,在這個家,除了我,你誰都可以不用管,誰要是嘮叨你,你就別瞧著他,就當什麼也不知道。」
她傻眼瞧著他,好笑的道:「那樣很失禮的。」
他挑眉說:「你可是易家的少夫人,對著你囉嗦也是很失禮的。」
說著,他再次牽握著她的手,帶著她穿過廊、走過院,又經過了好幾棟屋,一直走到前頭一座大屋外才停了下來。
鼕鼕以前雖去過紙坊、印坊,可卻從沒來過易家大宅。
她原以為紙坊就已經很大了,沒想到易家大宅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易家宅子,由好幾棟屋院相連著,屋院之間,又由庭院與廊道連接,從院牆後的屋脊,她可以看見有些屋是一進的,有些屋卻有到三進之深。
易遠帶著她,一直來到了最前頭的大屋。
她認得那兒雪白的石板,知這裡便是她昨天與他拜堂成親的地方。
他在那兒的院子裡停了下來,看著她再次交代:「一會兒進去,你別怕,奉了茶咱們就出來。之後我再同你一塊兒,去祠堂裡上香祭祖。」
「嗯,好。」鼕鼕點點頭。
他見狀,這才牽握著她的手,走進了門。
屋子裡,是個寬敞挑高的大廳,廳裡以屏風隔出雅致的空間,還擺上了新奇的胡椅與胡桌,每具桌椅之間,都有小爐燒著火炭,讓一室溫暖如春。
而在正對大門的那面牆上,則有四幅工筆畫的梅蘭竹菊,畫的正前方的胡椅上,則坐了一位婦人。
雖然從沒正式見過,可鼕鼕認得她,知道她便是易家的夫人,易遠的娘。
她在易遠的帶領下,走上前去。
易家夫人其實才四十出頭,並非是已花白了頭髮的老婦人。她身穿紫紅綢緞,一頭黑髮依舊,整齊嚴謹的高高盤在頭上,一張臉塗得極白,眼上的蛾眉畫得又黑又粗,搭上櫻桃小嘴上的一抹朱紅,顯得十分刺目顯眼,那妝容極為正式,看來卻十分嚇人,尤其她眼一抬,用那黑眼冷冷朝她看來時,更讓鼕鼕緊張得差點往後退了一步。
幸好,易遠仍握著她的手,才教他沒有臨陣脫逃。
易遠開口說話,她不知他說了什麼,從她這兒,瞧不見他說了啥,只知他正對著他娘說話。
大廳裡,除了坐在主位的易家夫人,還有六位婦人,五位大爺坐在一旁,他們身後都有人站著,那些男男女女較為年輕,每一個人都直盯著她瞧,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眼中卻有掩不住的鄙夷和輕蔑。
從小在這城長大,她認得其中幾個人,知這些都是易家的親族。
那些女人,都同他娘一般,化著正式的妝容,只有少數兩三個年歲尚小的姑娘是做一般打扮。
若是在外頭,她們這盛裝,個個都會引人注目,可如今,在這廳堂裡,就顯得她的模樣異常突兀,十分顯眼。
沒來由的,鼕鼕緊張了起來,她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大手。
他察覺到,輕輕捏握了她一下。
那無言的支持,莫名窩心。
忽然間,想起他那日在街上的從容,想起他讓她抬起了首。
同她一起,不丟臉的,他不覺丟臉。
像是從他溫暖的大手中汲取了力量,鼕鼕深吸口氣,抬起小臉和眼簾,不再羞澀的將腦袋低垂。
一抬眼,她便看見李總管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站在易夫人身後。
就在這時,一名丫鬟端著茶具進了門,丫鬟將茶具擱在桌上,便退了開來。
易遠牽握著她到那桌邊,鼕鼕知這得她自個兒來泡茶,可才到桌邊,就見其中一位老爺冷哼一聲,張嘴開口。
「怎麼,她連走路都不會,還得你牽著嗎?該不會連茶也得要你泡吧?」
她見了,差點要抽回手,可易遠卻緊握著她手,回了一句言語。
她沒瞧見他說了什麼,可那老爺臉色一僵,瞬間閉上了嘴。
早習慣了被人瞧不起,鼕鼕不甚在意,卻不愛他因她而被看輕。
忽然間,她反倒因此冷靜下來,鼕鼕輕觸他的手臂,仰頭朝他微微一笑,易遠低下頭來,見了她的笑容,眼裡的冷,消失了些。
她瞧著他,悄聲說:「我來泡茶吧。」
他聞言,這方鬆了手。
鼕鼕自個兒走到了桌邊,站著以小爐燒熱了水,一邊擺好了茶碗,以熱水溫熱,再將水倒到一旁大碗中。
可她不像人們習慣的那樣將茶葉磨成粉,加些香料,只以乾燥的茶葉入杯裡,以熱水高高衝入。
一時間,茶香滿室。
她這泡茶的方式,頓時教人議論紛紛。
鼕鼕渾然不知,只捧起一杯茶,送到了坐在主位的婦人面前。
眼前的婦人,仍是一臉的冷,用那雙黑眼瞅著她。
鼕鼕沒挪移開視線,只微微一笑,捧起茶碗,開了口。
「娘,請用茶。」
易氏瞅著眼前那女人,臉色無比難看,雖然那女人已將茶碗送到了她面前,她卻半點也沒伸手去接的意思。
一時間,廳裡氣氛變得極為尷尬。
那女人見她不接,也不收回手,就這樣屈身捧著茶,臉上的笑,仍掛著,一雙黑眸依舊不畏不懼的直視著她。
她可以瞧見,站在媳婦身後的兒子面色一沉,冷聲道。
「娘,您媳婦正為您奉茶,您不嘗嘗嗎?」
易氏眼角微抽,還沒開口,一旁已經有人多事的張嘴出聲。
「她這泡的是茶嗎?誰家的茶,是這般泡的?既沒碾茶置料,也無投鹽兌湯,傳了出去,還不貽笑大方。」
易遠頭也沒回,就知開口的是那二姨,他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看著那老女人道:「應天堂的茶,便是這樣泡的。這樣沖茶,方能呈現出茶湯最基本的滋味,也只有上好的茶,才禁得住這般沖法,不需另外再添鹽加料,遮掩粗茶的霉味。二姨您家哪天若有好茶,回去也可以試試,要不,一會兒同李總管取些回去也成。」
「那是,你聽到了沒,你一會兒便同李總管取些。」
那二姨沒聽出他話中有話,只厚著臉皮同坐在一旁的丈夫說著,然後轉頭又瞧著易遠,輕哼一聲,道:「不過,就算這茶是這般泡的好了,可你這媳婦也真是的,這是過門後的奉茶,她就這德行出來啊?也不知上點正妝,就這樣輕描兩下,是能見人嗎?」
「她這妝是我畫的,我就愛她這模樣。」易遠再笑,挑起了眉,意有所指的道:「我可不愛她同某些人一樣,把一張臉畫得和猴屁股一樣紅,沒事還往眉毛上貼兩塊黑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兒貼了兩塊黑色的狗皮膏藥,若她真把自個兒畫得那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教人看了都要嚇出三魂七魄來,那才真的是不能見人呢。」
這話,教那二姨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惱火的說:「你、你這什麼話?」
他皮笑肉不笑,冷看著她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