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湛露
許翰雲好奇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會滿眼淚光。
剛剛樓上幾位朝中官員們在談論時局朝政,他雖是準備入仕的人,聽看那些事卻不禁覺得無聊,倒是樓下歌女們的歌聲讓他聽得入神,不知不覺走下船,先留意到了琬兒,於是便上前來搭話。
她給他的印象真是奇特,彷彿心裡藏著滿腹憂傷,剛才看她斜倚船欄、閉眼小寐的樣子,他甚至不忍打擾。
待看到她滿眼水光,他又為之心疼,只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她,也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琬兒,你姓什麼?」他問道。
她躲過他的目光,「奴婢自幼無父無母,賣身東家,早已不知道姓名了。」
「哦……」他好似為她難堪般的歎了口氣,「我娘也去世許久了,雖然有父親在世,我卻不常守在父親身邊,是祖母把我一手帶大的。每次回天城看望父親,我總覺得像是看個陌生人,不曉得該和他說些什麼。」
薛琬容暗自訝異。這位許少爺還真是比自己更天真爛漫,在剛認識的下人面前竟然就和盤道出心中的苦惱。
她心念閃動,柔聲說:「誰都有自己的煩心事,許少爺無論如何日後是要做人上人的,令尊現在對您的教導,或許是為了磨練您的心性。」
許翰雲聽了微笑道:「是嗎?你說話的語氣倒是和我祖母有些像。」
她嬌噎回應,「許少爺這話真是拿奴婢打趣了。」
他忙擺手,「我可沒有笑話你的意思,你不要誤會了。」
兩人一起笑了,斜上方忽然聽到殷玉書的聲音涼涼響起,「許翰雲,不是說了要將你的詩詞拿給蘇大人看嗎?怎麼你倒跑了?」
許翰雲應了一聲,轉身回去。
第5章(2)
薛琬容抬頭看,正好對上殷玉書陰鬱的目光,心中陡然一沉。
他為何這樣看她?難道是丁尚書和他說了些什麼嗎?
她心中焦慮,七上八下折磨得坐立不安。可此後許翰雲也好、殷玉書也罷,都沒有再下到一樓來。
又過了足有兩個時辰,畫舫緩緩靠自岸邊,二樓上的一干人等說笑著走下來,顯然是準備散席了。
薛琬容見大家都神色泰然,便悄悄走到殷玉婷身側,低聲道:「大小姐,那天奴婢沒有為您辦好的事情,今天讓奴婢再去辦一次吧。」
她眨眨眼,「你是說買點心的事?算了,我可不敢再用你,萬一你再迷了路,大哥豈不是要和我翻臉?」
殷玉書聽到她們的話,驀然回頭,眼中卻沒了慣有的溫柔,而是冷淡地開口,「你若想吃就叫她去買,我手下人為我妹妹做點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當哥哥的難道還真能為了她和你翻臉嗎?」
薛琬容的心一疼。他這話中的冰冷疏離與之前的溫柔護持大相逕庭,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招惹他不快,竟讓他用這樣輕視的語氣對待。
但她原本就想趁機溜走去看靜兒,他的話也算是默許了她離開,因此她向兩人辭行後,待船板一放好,便第一個跑上了湖岸。
許翰雲看到她上了岸,有些疑惑地問:「琬兒這是要去哪裡啊?怎麼獨自一人就跑了?」
殷玉書沉著臉,並未回應。
薛琬容現在暫時顧不得別的事情了,自從聽說貼身婢女靜兒也在天城中,她就恨不得立刻見到對方。靜兒自小到薛府來做事,那時就陪伴著自己,不是親姊妹也有姊妹般的情誼。
此次薛家遭難,靜兒拚死保護才讓她脫離虎口得以逃脫,而和靜兒失散後,她也是擔心靜兒會落入敵手勝過擔心靜兒出賣自己的行蹤。
按照靜兒表姊所說的地址,她一路尋來,找了大半個時辰,果然找到那家招牌為「張記」的豆腐坊,遠遠的,她就聽到有人喊著——
「靜兒,把那些豆腐乾也搬過來,一會兒客人買得多了,你可不要又像昨天那樣偷懶。」
「來了來了!」靜兒端著一大盆東西,跑到店舖外面擺放好。
薛琬容從聽到她的名字起,忍了一天的淚水就一下子奪眶而出,必須緊緊用手折住嘴,才不致讓自己的哭聲驚動周圍的人。
她雙腿僵硬,有如被什麼東西拖住腳似的,蹭了許久才贈到店舖前面。
「這位姑娘……能不能給我一塊豆腐?」她沙啞地開口。
原本背對著她的靜兒似是感應到什麼,瞬間也僵住不動,然後才又緩緩回頭,望定她時,靜兒眼中驚喜交加,幾乎立刻要大叫起來。
薛琬容急忙使了眼色給她,搖搖頭,用手指指豆腐,「我家人口不多,只要一小塊兒就好了。」
「好、好,我馬上切給你心。」靜兒回身去切了一塊豆腐,用紙包好遞給她,同時低聲說道:「我的老天爺,我的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小姐啊,您怎麼會在這裡?還這副打扮?」
「一言難盡,我長話短說,如今我藏身在鎮國將軍府,現在是護國將軍殷玉書的婢女。」
靜兒張大眼,「老天爺……小姐,您、您不要命了嗎?您怎麼能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而且您這麼尊貴的人,怎麼能去做下人的事情?」
「為了活著,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做。靜兒,我見到你表姊了,是她告訴我你在這裡的……」
她話沒說完,屋內的老闆娘已不耐煩地喊道:「靜兒,收了客人的錢就回去繼續磨豆子,別桿在那裡閒聊買。」
薛琬容無奈地追加了一句,「改日我再想辦法來看你。你再忍一忍,我若想到法子必定帶你離開。」
靜兒的眼中流出兩行熱淚,用力點了點頭。
她依依不捨地離開豆腐坊,懷中抱著那塊豆腐,才剛走出十幾步,便陡然嚇得站住,錯愕地看著前方——
殷玉書就在街角獨自站著,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也不知他是幾時來的、來了多久?是巧遇,還是一直跟隨在她身後?
她心中有鬼,此時更是心亂如麻,完全不曉得是該走過去還是先說點什麼。
他先一步走過來,站定在她面前時,他的目光自她臉上游移到她手上的紙包,半質疑半戲謔地揚起唇角,「不是說去買點心,怎麼買成了豆腐?」
薛琬容一時語塞,閃爍其詞,「路過這裡,忽然想起以前很愛吃白玉豆腐湯,所以想請廚房做給大小姐喝……」
「是嗎?這是真心話?」
他犀利的詢問讓她喉頭一梗,從頭到腳都是一陣冰涼,冷汗滲滲。
沉默了一會之後,他轉身道:「現在回府。」
「可點心……」她跟著追上去,支吾地說。
「玉婷反正不是真缺這口吃的,堂堂殷家大小姐,沒有點心吃就活不了了嗎?」他冷漠的語氣就和在船上時一樣。
她眉頭一皺。今天的他不知怎麼了,上船前和上船後的態度截然不同,莫非丁大人真和他說了什麼不利她的話?
薛琬容越想越擔心,可她既不敢多問,也不敢不跟著他回去,只好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在他身後。
殷玉書的心情,她當然不會知道。
在畫舫上,他偶然見到她和翰雲談笑風生,心情驟然變得很不悅,連帶著對翰雲的口氣都變了。只是翰雲畢竟是他的老友,他也不便發作,然而一到她面前,他向來有的風度和穩重就都變成孩子般的負氣,只想好好訓斤她一番,偏又不知有何理由開口,於是只得對她冷嘲熱諷。
剛才見她獨自離開畫肘,他想起前日她外出之後離奇地在府前痛哭,怕她又出什麼事情,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一行人,跟了過來。
還好,她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奇怪地跑來買什麼豆腐,而且在買豆腐之前,他遠遠地還彷彿看到她在失聲痛哭……一間豆腐坊又勾起了她什麼傷心事嗎?
思及此,他倏然站住,讓緊隨他的她一下子收步不及,撞到了他的後背上。
「爺……奴婢知錯了。」其實她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只是想多說點道歉,好讓他消氣。
但殷玉書只是用百般複雜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就又轉身前行。
薛琬容的心情沉到谷底,擔心回府之後他會將她趕走。雖然若是如此她反而安全許多,可她卻只想抓住他的賠膊,祈求他再給自己一次能留在他身邊的機會……
「爺……」她小聲地喚了一聲,沒有叫住他,只看到斜對面撲來一道閃爍的寒光,她驀然大驚,叫道:「爺,小心!」然後便猛地衝上去,將他一把推開。
銳利的刀鋒擦著她的農服劃過,她幾乎以為自己的手臂要被砍斷了,幸好千鈞一髮時,他從袖中抽出的短劍迅速架上來人的那柄長刀,在她未及思考時,已看到他唇角冷凝,眉宇森寒,眼中如星子投落的暗夜之光,殺氣凜凜——
下一刻,立時血花四嚨,她驚駭得連被他拉進懷中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轉瞬之間,她的面前就躺倒了三具屍體。
三個敵手……原來,竟然有這麼多人要殺他?原來,要操縱人的死亡竟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